土堡西面的大石山可没有营帐里热闹,山上是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稀稀疏疏有几棵树,还算长得茂盛。夜深人静之际四野静得出奇,连风儿扫过石棱子的嘘嘘声也能听见,就是这细微的响声也能惊起胆怯的野鸽子,它们扑打着翅膀逃到山那面去了。
这石头堆磊起的大山像个青筋曝露的巨人,可能是口渴了,蹲在黄河之畔低头无休无止地饮着水。在月光的照应下他背对着路人,人们提心吊胆地与它抆肩而过,生怕它猛得转过身来,那面目会更加凶恶狰狞。
在黑漆漆的山路上走来一个少年,他肩上搭个包袱,腰间别着葫芦,东张西望好似迷失了方向,旅途的饥渴劳累使得原本矫捷轻快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
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秃山荒漠间行进,不时远处传来野狼的长嚎,愈加让人打心底里生出悲凉之情。两点萤火由远而近飘忽不定,初时是飞虫丁点,等离着三丈多远了似鹅蛋大小,放射出瘮人的绿光。
“是狼!”从小生长在深山里的少年心头一紧,横握住手中的竹竿子。
那同样凝视着对方的黑狼,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油亮,三角眼里闪烁出咄咄的凶光,它霸气地蹲在道路中央纹丝不动,恶狠狠地盯着少年,蓬松粗壮的尾巴直直立着像一根棒子。
突然那畜生腾身跃起,张牙舞爪地猛扑向猎物,血盆大口中龇出的獠牙像是要一口将少年的脖颈咬断。如果是别人当即就会被吓成一滩泥,不用多大工夫便只剩下根根白骨,可这小家伙不声不响,镇静自若,似山上风吹不动、雨浇不烂的坚硬磐石。待那黑狼的利爪马上就要抓向面门时,他倚竿侧抖旁缠,顺势借力向外斜甩,将袭来的野兽掠在一旁。
黑狼险些被闪倒,稳住四肢又凶狠扑来,少年身行疾起,斜侧里以迅猛之势横扫它的四足,腾空的畜生已无处躲闪,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这下它可知道对手的厉害,围着少年来回地徘徊喘着粗气,瞬间两只竖立的耳朵机警地抖动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便兴奋地支起前身仰头长嚎。嚎叫刚止,从山谷深处穿蹦跳跃出十多对大大小小的绿光,不用问!那是被唤来的狼群。
少年面对险境毫不退却,他蹲下身子眼睛平视,以竹竿击打地面,运力动气声色恢弘,使群兽心惊胆战止步不前。
僵持被狼王的咆哮打破了,谁说野兽没有智力,本意是全面出击让人防不胜防,可人家安之若素,师娘教会的打狗八法口诀,绊、劈、缠、戳、挑、引、封、转,施展起来得心应手。或是以雷霆之势向狼头击去;或是灵巧跳跃抡竿横扫畜生的臀部;或是竹竿倏地伸出搭於前爪,轻轻向下按落,以四两拨千斤之法使其踉跄摔倒;或出其不意,反道行之,竿子伸出将野狼前身挑甩上来,借势向后翻转。竿子抡起来遮前挡后虎虎生威,打得狼群东倒西歪,没了先前不可一世的霸气。
“黑头!好好滴,别伤了过路人。”从山坡上一棵茂密的大杨树上传来娇滴滴的燕语莺声。
这杨树长得又高又细,枝繁叶茂,若不是女子说话道破天机,外人还真瞧不见树叉间停着一付肩舆。
话音虽是娇娇的,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得极为清晰;语气虽是弱弱的,却出乎意料,狼王抬头呆呆地看着树上,然后高挑的尾巴慢慢地落下了,乖乖地夹在腚后面。它缓步走到树下,伸直前腿侧身卧下,赫然成了一只守门犬。
“黑头,
师兄去取马心了,等一下下你就有吃的啦。”狼王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呜呜地低声哼唧着,“你主人呢?” 提到主人,野兽立起前腿机灵地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四下张望,看了一阵也没看到什么,它又伸直前腿重又侧身卧下,呜呜地低声哼唧了两声。
“哎呦,你有水吗?我心里好难受啊。”不知怎的那女子突然痛苦地呻吟着。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她从椅子里坠落下来,要不是少年伸手敏捷地跃起接住,那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当把女子放在地上,借着如洗的月光观瞧,她的年纪并不大,八九岁的样子。少年心里怦然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在哪里呢?思来想去像是在梦中。这姑娘浅色衣裙,长及脚踝,云带束腰,不盈一握,红头绫子扎起俏皮的丱发,两边髻中溜出的一小绺头发自然垂下,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长笛子。
这姑娘耐端详,越看越好看,淡扫娥眉眼含春,眉头微躇使人怜,皮肤细润似温玉,柔光凝脂触若腻,樱桃小嘴气如兰,不点而赤艳欲滴。只是现如今她大口喘着气,额头冒出汗珠,紧闭双眼低哼道:“水,我心里好难受啊。”
少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摘下腰间早已空空如也的葫芦,起身向前方急奔。
山谷里静得出奇,少年迎着月亮向谷底走去,只能凭着运气探寻水源,还真是老天开眼,在一堵大石壁下发现一汪泉水,水面反射出一片亮亮的光。他弯腰欣喜地沁入葫芦,这水暖暖的不凉,上面升腾着一层雾气,“咕嘟咕嘟”从泉眼处间歇地冒着气泡。
少年端起葫芦正要喝上一口,润一润快要冒烟的喉咙,“嘎哈?别喝!你个扬了二正的,什么水都能喝呀?”
这一声断喝吓得少年一哆嗦,觅着声音望过去,紧贴着石壁站立一人。那人外束斜襟右衽袍,袍长及膝,他慢慢地走过来,看其衣着、长相,猜测是个回鹘人。
“大叔,这水不能喝吗?”
“能喝。”对方三十几岁的模样,板着脸冷冰冰地回答。少年心里疑惑地想这水能喝为什么阻止我,他又举起葫芦放到嘴边。
“你倒是傻个实诚,别人说能喝你就喝?这水又咸又苦涩,还有毒,喝了就完蛋,小嘎豆子。”那人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有毒?毒泉水?”听说是毒泉,小伙子赶紧放下葫芦,望了望笼罩着雾气的水面。
“唉,我也喝过这泉水,若不是被人搭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啦。”这时方见到汉子的脸上掠过一丝感激之情。
少年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啊?那小姑娘还等着水救命呢。”
“救命?谁等水救命?”待听完小伙子的叙述后,汉子一改无动於衷的作风,抓过葫芦径直走到石壁下,对准一处隐蔽在野草中的芦杆,那是从岩石裂缝中引出的山水。
他先是用水涮了涮葫芦,再去接水,不多时水便盛满了,“小嘎豆子,快拿去给丫蛋儿喝,八成是心病又犯了。唉,这大晚上的,她怎么独自一个人,她的那两个师兄撩哪儿去了?都是这套号儿的,真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