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下午,东城、西城地转了个遍,也没碰上个知情的人。眼看日头就要落山了,两个人饥肠辘辘地又回到天津桥南的定鼎街上,遥望街口傲然耸立的董家酒楼,那八个牛皮红灯笼已经亮起来啦,“天下第一董家酒楼”的招牌离得很远却能清晰可见。
就近随意选了家不起眼的小店铺拐进去,也没细看叫什么店名,只是见屋里人多,生意红火罢了。
“咦,小二位是庄大爷的亲戚类,里面请!东边数第二个屋,还木开席哩。”招呼他们的是个半大老头子,花白的胡茬子根根见肉,一脸的和气生财,他正用麻布使劲地抆着手。这里怎么有朋友宴请呢?师徒两人相互看着都是纳闷不解。
“是俺兄弟来了吗?老信,快让他进来。开席!把燕菜端上来。”有人哑着嗓子在屋子里喊道。
“中!快请进吧,恁哥在屋里等急类,都候了大半天哩。”老头子热情地催促着。
见义方两人走进雅间,他嘿嘿笑着嘟囔着,“一昭奏捉是一个妈生的,怎恁像?”
“你兹个厮儿,偷着傻笑,不要黑我勒,你在搞朗?”从他身后悄悄地过来个花甲老婆子,脸面看是苍老的,可精神是矍铄的,“你看你勒兹个样子,鬼头刀把勒,在看朗子?”
见是老婆子在问,老头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凤姐,是庄大爷的朋友,两人长得一个模样,一昭奏是一家人。”
老婆子无趣地瞥了雅间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你憨得很!哥皮相像有朗子出奇?等一哈克问问李木匠,我那牌匾朗子时候能修好?让拉搞得厚实些,近来风大,别再掉下来。”花白胡子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再说义方和天赐走进半敞着门的雅间,不看则已,双方一见面,使得屋内的气氛顿时哗然了,原有的七八个人啧啧之声不断。
“在下庄义方,兄台认得我?”义方明知从未见过此人,可冥冥之中与他有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曾在梦境里朦朦胧胧似曾相识。
“乖也!恁是?俺还以为是谷良呢!江江儿烧毛了。”那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站起身,终归是场面上的人,圆滑随和,稍一尴尬便咧着大嘴哈哈大笑,“兄里也姓庄?好,俺们是一家子哩!一笔写木出两个庄字。在下庄开龙,是这定鼎街上卖茶叶的。兄里斗木斗?若不嫌弃,与本家喝上一杯。”他大方地让着座,又喊来老头子补了碗筷。
义方本想不好打扰,欲托词离去,可不知为何?从心底涌起一股探寻的冲动,於是客随主便施礼落座。
“兄里长得怪俏巴来,一表人才哩。”庄开龙打量着客人夸赞道。
还没等义方说话,对面坐着的圆脸男子抢先说:“庄兄是在夸自己吗?恁们两个可以说一模一样类,只是你的个子稍微矮了些。”
他身边的中年人捋着山羊胡,笑嘻嘻地补充道:“奏像一奶同胞的兄里,伙计,恁是哪里人士?来东都有何贵干呀?”
义方目视对方礼貌地回答:“在下家住泰山,现暂居长安,来洛阳寻访个人。”
“可中,是京城里来的哩,恁一定听说新任诸道盐铁转运使裴休喽,他上任伊始有什么举措啊?”左手边的老者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询问,他将掌中的古藤拐杖不住地转动着。
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他人均竖起耳朵屏气聆听。义方面对提问无以应对,心想裴休曾让他前去府中有事情相商,可为义父所托之事,自己早早便出京了,
怎么知道新任转运使的三把火要如何去烧呢?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皆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庄姓商人急忙给打着圆场,“裴休新官上任,椅子还没坐热,哪儿来的新政举措?保难为人家兄里类。”
义方右边的小个子玩笑道:“咦!越说越像是亲兄里类,这么护着哩。”
另一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喘着粗气反驳他,“恁说的是啥话哩?一个是泰山的,一个是光州固始的,离着十万八千里,把两个人硬往一起牵,打扎子!”
小个子是个不吃亏的主,梗着脖子争辩着,“抓雷?老郑,恁咯夷人!怎奏不可能哩?俺说啥恁都要抬杠。”
大胖子更是个说惯上句的人,满脸通红地教训对方,“气蛋,恁奏是个老杂!保说啦,恁死不死勒晃啊?”
庄开龙见他们争执得互不相让,怕再顶撞下去会彼此撕破脸面,於是打着哈哈赶忙接过话说,“弄啥子?俺攒这饭安子是让二位赌气来类?恁们这么大人像小孩子磨牙,烧包!”他笑着指着自己和义方,环视着所有人,“俺们俩是不是兄里奏不劳众位费心哩,丁尕尕的可能都没得。俺原本是有个二弟,出生几个月就出了意外,叫狼叼走夭折了。家里只有俺和三弟。三弟比俺有本事,在白敏中的麾下为国效力,智勇双全,此次平西若是没有他,那是寸步难行。羌人都将他视为神灵,初一、十五迎请到部落里好生孝敬,那场面比当年的郭子仪郭老令公还要排场,美酒美女应有尽有,金银珠宝数不胜数。俺是多么聪明的人啊!俺给他雪,奏是再多的财宝也不能收,不稀罕,堂堂做人、建功立业才是正事。”
同桌的人们都露出羡慕的表情,这个说“恁家兄里真不简单哩!好有本事类”,那个讲“现在官居几品类?他还听恁的话?”
“他敢不听!从小奏在俺屁股后面跟着,俺让他往东,他不敢向西。再雪,俺和他讲的是道理,不服不行。”大家都夸他有个光宗耀祖的好兄弟,更说他教导有方,庄家老大其实是满腹的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面上却是不以为然,无所谓的样子。
“老哥,听你说你的二弟是被狼叼去的,你是光州人吗?”义方似乎置身於漆黑的深夜里,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多少次欣喜,多少次失望,如今猛然发现前面显现出希冀的光亮。
“俺是光州人呀!从小在固始长大的,俺二弟还是襁褓之中奏叫狼叼了去,俺抓起棍子从后面撵,奏是没撵上,现如今做梦都能梦见那狼的后腚在眼前晃,嗨,别提那伤心事类。”茶叶商人神色哀怨地唉声叹气。
“是在固始发生的事吧?”义方还不死心,仍抱着一线希望。
“噢,那是……”庄开龙拉着长音正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