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从墙那侧飘过来时高时低的呜咽声,正如伙计所讲,夜静更深之际是有几分瘮人。
“都是些什么人啊?”义方好奇地问那孩子。
黑小子心有余悸地回答:“勿晓得,庄店主也闷谢掌柜,佢拉是啥人?佢一眼也勿话。”
“乐游原上望,望尽帝都春。始觉繁华地,应无不醉人。云开双阙丽,柳映九衢新。爱此频来往,多闲逐此身。义山老弟,额这首《乐游原春望》如何呀!”说话的已不是刚才读李太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那位,另换了个人,放声高吟着,他全不顾及左邻右舍的休息,任着性子自以为是,招来巷子里的狗儿们一阵狂吠。
“义山!哪个义山?天赐,难道是义山大哥来东都了?”声音虽是隔墙传过来的,听起来倒是真切,“义山大哥前几日在贾家楼,是说过要来洛阳的,难道他就在隔壁?”
那个狂热的吟诵者更加亢奋起来,接着又开始大呼小叫地朗读,“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是你这首《登乐游原》更精彩些,义山老弟,写诗是要放声高吟的,平仄声调气韵文字的优劣方可体现出来,得是滴?“
义方着意聆听细加辨别,“是刘得仁!不用问那读李白诗的可能是李晕。另一位是义山大哥,还有一个叫好的是谁呢?天赐,我们过去看看,都是熟人嘛。”
说走便走,黑小子也是个好趣之人,跟着他们要去看看,这么长时间是谁骚扰四邻的。
三个人来到隔壁质库大门前,“啪啪啪”接连扣打木门辅首,等了大半天才传出问话声,“谁!抓来?俺弄捏儿睡类,明个儿再来喽。”窸窸窣窣像是谢掌柜在穿衣服,随后还打了声哈欠,那意思是不准备给开门啦。
“谢掌柜,我是贾家楼的庄义方,义山大哥在里面吗?”义方直接自报家门。
“啥贾家楼?哪忒贾家楼?这儿木有恁要信的人哩。”听里面的话意是全不知晓,看来是要吃闭门羹啦。
“是庄叔叔!是庄叔叔!”突然门里有个孩子兴奋地吵嚷着,然后是谢掌柜担心地叮嘱声,“哎呦,娃儿保窜!昭脚底下,板倒类。”
“开门,快开门!”不光是义方,天赐也听出来那孩子像是衮师,想他正翘脚急欲移开门上的木闩。
谢掌柜提心吊胆地在后面喊着,“娃儿!弄啥子?这啥门都敢开,这门千万开不得哩。”
“快开门,是额庄叔叔!”孩子执拗着不肯撒手。
“谢掌柜,是义方!我兄弟庄义方。无妨,开门吧。”里面又传来李商隐的喊声。
“老谢,开门咧!是老熟人哩。”这又细又尖的嗓音,正是刚才高声大气朗读诗句的人,义方更加确信,他正是圣上的表哥刘得仁嘛。眼下全都证实了,刚才念叨李太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一定是他那朋友,马人三友之一的李晕啦,这两个人聚在一起准不消停,又该一唱一和上演天翻地覆的好戏喽。
“咣当”质库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人从门里探出身来,“是义方!兄弟你也来东都啦?”李商隐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双手紧紧拉住对方的手。
小孩子衮师也是一样欢喜地拉着义方的另一只手,不住地摇晃着,他仰起小脸嘻嘻地笑着。
“进屋里聊么,庄将军几年不见,你越加得魁梧咧。”跟着迎出来的刘得仁笑得很不自然,不晓得他那双小眼睛后面藏着什么鬼心思。
主人把客人让进屋子,屋里面宽敞明亮,正中的桌子上罗列着各色菜肴,五付碗筷摆放於四周,在墙角处堆着一个大沙袋子。
“来啦!”一句不疼不痒地问候从桌边抛过来,正是身穿白衣风流倜傥的李晕,他正垂着眼皮,操着瓷壶往茶碗里倒满水。
“是李晕前辈啊!您一向可好啊?”
“托你们的福,还没死。”对方又是不阴不阳地应付着。
义方注意到他身边依着一把长剑,套着亲近地问道:“李晕前辈,不愧是李太白的后人,空闲时还练练剑法?”
不提这事还风平浪静,义方此言一出,正中李晕的伤心处,他痛心疾首地将茶杯往桌子上一顿,怒发冲冠地吼道:“我还要说多少遍啊!我不是李白的后人,他是我的堂伯,李阳冰才是我的祖父。小子,你是嘲笑我吗?蒙你们恩赐,我这条腿算是废了,拖着它还练球个剑法呀,我恨老太太,尤其是养宠物的老太太。”他还真地站起身来,在地中间转了一个圈,那条受过伤的腿拖拉着很是累赘,其他人见老头子盛怒之下再不敢多言了。
谢掌柜搬来三把椅子,不冷不热地让客人们坐下,他一眼看到张水儿不觉一愣,“咦,恁是隔壁茶行的小伙计?小庄雪是他救了恁,娃儿是明州来的。”
看黑小子微笑地频频点头,他又接着若有所思地说道,“唉,俺有一个朋友是恁东南海边的人,他们温州人很有趣,把不招说成消得,招是侠得,听起来也不招是个啥。”
看黑小子只是跟着傻笑,他指着瓷碗里的清蒸螃蟹,“这个在明州叫啥?”
“哈。”
他又指着浇汁鱼,小伙计还是一个字,“嗯。”
“这个?”谢掌柜问的是红烧鸭子。
“诶。”回答的还是简短的发音。
刘得仁在旁皱着眉头问:“牛呢?”他指的是一碟酱牛肉。
小伙子同样用一个字回复说:“藕。”
闻听后得仁惋惜地摇着脑袋,“可惜的很,好男娃是个哑巴。”
天赐没去看张水儿的惊讶神态,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桌子上,“你们四个人,怎么用五付碗筷?”再看那四个大人全都露出紧张的表情。
还是买卖人反应敏捷,一把将地上乱跑的衮师抱到椅子上,“弄啥哩?恁不听雪!喝饭。”他强挤笑脸对客人们抱怨道,“小娃子真飞气,不时闲儿哩。”
“衮师还喝酒吗?”天赐指着孩子跟前的酒杯,这回质库掌柜只剩下噶吧嘴的份啦。
“老谢,螃蟹凉了,拿后面熥熥再吃。”还是刘得仁心眼多,及时给尴尬的场面解了围,然后他把酒杯抓过去一饮而尽,“额滴神呀!义山老弟,娃儿都幸成送咧?社要酒就给哦。碎娃从小奏聪明伶俐么,堪比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的刘晏哩,不敢把脑子喝坏咧。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谁谓绮罗翻有力,犹自嫌轻更着人。”
谢掌柜借机端起盛着螃蟹的瓷碗,奔后屋去啦。他是躲了,可孩子却是坐不住,哧滑一下跳到地上,也不管得仁“你闹啥呢么?”的呼喊,嘻嘻笑着跑到地中间,然后蹲下来,用小手撬着方砖,还充满童真地向下面招呼道:“伯,出来!额们墙猫猫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