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和小姑娘相视一笑,“好,它吃饱了,我们也有吃的啦,可以去铁匠坊了。”
离了铺子,向西行不多时便看见那架旱石桥,桥的那端高高竖起一座大牌坊,上面清晰地雕着“铁匠坊”三个大字,边柱上阴刻着“风动一炉火,锤击万点金”的对联。
坊的后面炉火熊熊,风箱呼呼,几十个作坊铺子一字排开,生意兴隆,大锤小锤叮当作响,师傅带着徒弟干得热火朝天。
两个人往里走着,身上被火光映射得暖烘烘的,本想找个人打听这坊主张明琛,可眼见那些师傅徒弟们忙乎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插上嘴呀?
还好,前面风箱旁蹲着个人,头戴斗笠,身穿皮衣,撅着屁股在琢磨着什么。
“大哥,你知道坊主在哪儿吗?”
那人可能是太专注了,还是埋头细看着匣子和推杆,天赐加重声调又问了一遍。
“噶哈?小老弟,你找谁?”那青年长得黑瘦黑瘦的,他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双明亮坚毅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它使人相信这是个百折不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汉子。
“我们找这坊里的坊主张明琛。”
“怎地,寨疙瘩还有头领?应该!搁个人管着出活。”他又冥思苦想起来沉默不语啦。
“哧”铁匠师傅正把锤过的菜刀钳进一旁的水瓮里,一股青烟瞬间腾起,“哎咦喂,我们坊主啊。有道理,既说得,又做得,又来得,远近这一带呀大有名声,不得哪一个不竖大拇指头的。你们找他,他和朋友走得了,去子城外的蜀岗中峰大明寺活泉水哩。”
听说坊主不在,天赐又想起义士辛谠,“这扬州城里可有位叫辛谠的义士?请问怎么能找到他?”
“辛先生啊,那是我们坊主的好友。好像是也不在城里,前几日被李延枢叫走,我们坛主偶感风寒没一同去。”他们一言一语说得热闹,可那个黑瘦青年无动於衷地又去看炉子。
“撒拉的,你逮那淆习吗?又琢磨啥呢?”
听到叫自己的名字,那青年直起身子笑着回答,“二大爷,是你们呀,赶紧过来瞅瞅。我自寻思淘澄个匣子炉子拉哄的,运回部落去自个用用吾的,打把农具刀枪啥的,再不受幽州节度使张允伸的压制啦。”
来的两位是馒头铺子里遇到的契丹人,中年人和他的大儿子,“四侄子,你寨想法真不赖呀,怎纵么有心呢?人们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爹开拓领地,囤积奴隶,致力农耕;你又推广冶炼,使得部落兵强马壮,刃利粮足,我估目着要是再传到下一代,不得统一契丹,雄居北方啊。”
原来是一个,现在是三个,契丹人围着火炉、风箱团团转,问东问西,恨不得马上把锻造的手艺学会了。
天赐两人救人心切不敢耽搁,听说辛谠指望不上,唯有坊主去了蜀岗中峰便寻过去。
出了坊门,跨过石桥,路对面就是那伙计所说的扬州第一大销魂之所,七秀坊了。本该是喧嚣热闹、迎来送往的欢场,此时却冷冷清清,大门紧闭,像是散伙歇业了。
也别说,楼外倒是有两个青年“啪啪”地拍着门板,还大声喊叫道:“屋里有人吗?紧斯溜地开门,往们是来撸腰子的。”憨小子啪了半天见没人回应,便埋怨起旁边的小身板,“怎整的啊?小弟,瞅瞅你,撸个腰子还把人家的买卖给方黄了。”
“吱扭”大木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前面开门的是个消瘦清秀的长者,后面紧跟的是位白发如雪的老翁。
“关门了,不招待客人啦,请到别人家去吧。”长者面如死水地回绝说。
“往们来撸腰子的!人家都说你寨疙瘩有味,撸两个乐呵乐呵就走。”
长者把眼睛一瞪怒喝道:“你个怂!哪里有窑子?这里是七秀坊,不是妓楼,我看你死远些哦。”
“瞅你,老爷子还是个大先生,急眼了,撸个腰子至於吗?没有就拉倒呗,往们那疙瘩腰子可劲造。”小身板斜眼瞧见那白头老翁手里握着把长剑,不以为然地嗤嗤笑着。
老翁脾气更大,吹胡子瞪眼睛,摆出说一不二的架势,他挥舞着利刃驱赶走两个后生,“滚哦!回你们自己的窑子可劲造去。”
然后回身把楼门关得严丝合缝,对着长者急三火四地叮嘱道,“涯儿啊,把袖刀带上,以防不测。”
“好哎,袖刀在袖子里呢。老丈人,小婿听铁匠们说,我师父来了客人,带着去大明寺喝泉水哩。我们兵分两路,您去城东竹西寺接老冬瓜,我去蜀岗中峰找我师父。”听锣听声,听话听音,这两个人是翁婿关系。
还未等他们分头离去,路西翩翩抬来一顶小轿,行至楼前跹跹下来一位娘子,她的肤色虽不是玉洁白嫩,可衣饰精美华丽,气质典雅高贵,一双秀腿亭亭玉立,别有一种风情。
“端端,你怎么来了?”长者微笑着迎过去问。
“三郎、雍老爷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闻不问吗?那帮畜生什么时候来收房子?”
被唤作三郎的长者收起笑容,“说是晚上,天黑前让梅阿头搬出七秀坊。”
“李阿头,你先进楼里陪陪梅阿头,我和涯儿去请人助阵。”老翁推开楼门让女子进去。
天赐和薛婷婷出了扬州子城的西门,心里一味地想着那殿宇重重、驰名天下的古刹大明寺,拾着石阶快步奔向蜀冈中峰。
置身山间,满目苍翠,梅林古树姿态万千,茶园梯田延绵不绝。跨残垣,越断壁,寻遍了整个山顶,哪里有恢宏大寺呀?连个游人香客都未遇见,到处是蒿草和瓦砾。
还好,寻来寻去终在一片石基的西侧看见几个人,三四个汉子不像是游山的百姓,衣着一致,眼神犀利,不言不语,小心翼翼地站立一旁。
离着不远有两位老人平和安详地坐在一口井边,正闭起眼睛懒洋洋地晒着日头,往脸上看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他们身边支着一堆火,架子上悬吊着一个铁釜,干柴烈火熊熊燃烧,此时釜口还未上气。
石桌中央的托盘里摆放着釉下彩的茶碗,右边的胖老头将金鱼眼慢慢睁开一条缝,不经意地撇了一眼跟前经过的年轻人。
“小哥哥,这里哪儿有古寺呀?是不是走错地方啦。”小姑娘跳上个大石墩往四下望着。
“我们再向后山找找,人家说这里是中峰啊。”他们又向山后寻去了。
胖老头一阵坏笑,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对身旁的瘦老头有感而发。“贤弟,还是年轻好啊,充满活力,跑来荒郊野外捅捅咕咕不知搞些嘛?不像喃们只能坐在这里晒太阳。不服老不行啊,像喃亡妻的姑父白乐天所写的《鹅赠鹤》,君因风送入青云,我被人驱向鸭群。雪颈霜毛红网掌,请看何处不如君?鹅就是不自量力,总是感到不差啥,小伙子比老头子多的是火力。可喃也得劝你两句,为官你高风亮节心无杂念,生活上可不能将就凑合抑郁寡欢,弟妹都过世这么多年啦,也不能一个人耗着,该再续一房了,老伴老伴老来伴,不干别的,勾勾手指心里也得劲嘛。”
“是呀,张仁兄,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想当年我们在京时你任刑部郎中,我是户部侍郎,均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转眼间十几年就过去了,极尽坎坷,颠沛流离,曾经生死悬於一线。你看我这头发全白了,不是当今皇上的恩泽,我还在昭州那蛮荒之地苟延残喘呢。所以身为臣子应竭尽所能,肝脑涂地报效朝廷,保一方平安是我的当务之急。不是你来扬州看望我,说这大明寺的下院井水好,水味醇厚,煎茶极佳,茶圣陆羽评为第十二泉,我是不会忙里抽闲跟你来的。”
瘦老头看那铁釜仍然不见蒸汽升腾,便有些急躁起来,“我说仁兄,你煎的茶啥时候能喝呀?”
“等不得了,浅的是一种美德。”胖老头不紧不慢地安慰他,闭起眼睛面向阳光,待听得釜中有鱼目气泡微响时他才悠悠起身,除去浮在水面上的浮膜,“陆老爷子是说这大明寺的水列十二位,然依刘伯刍看,这大明寺的井水应该往前排,号称天下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