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堤岸已经被水阻隔了,西冷桥孤零零地泡在湖水里,同样被困在水中的是艘画舫,它倾斜着靠在桥边,舱里已灌进齐腰的水,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划桨的船工不知哪里去了,只有四个女人战战兢兢地拥抱成一团。
桥上更是千钧一发!一张条案被掀翻在地,烛台、笔、墨、纸、砚、朱砂、三清铜铃、枣木五雷令牌散落四周,只有位身穿黄色道衣,头戴南华巾,足蹬十方鞋、高筒白布袜,肩挎香袋,背后背着斗笠和一把桃木剑的道长,岿然不动地屹立於桥面之上,双手正运功发力,与一条粗大的白蛇殊死搏斗。
这条大蛇好生厉害!通体覆以乳白的鳞皮,全无半点杂色和花纹,露出水面的半截身子不停地绞动着。见它头如小庙,目似灯笼,血盆大口吐出一丈多长紫色的信子,挺立的腰身遮住日头,堪比蟠龙石柱,居高临下俯视孤山之巅,有种一口便能将人吞入腹中的气势。
那道长正是茅山掌教孙智清,在白蛇的重压威逼之下,道长凭借掌力御敌於百步之外,使其无法越雷池半步靠近逞强,只能抽动尾巴频频将湖水袭来。
又是一波浊浪拍岸,孙道长抖去脸上的水珠,似已瞧见帮手的到来,便大声高喊着,“无上天尊!你来的正好,我的符纸尽被这畜生打湿。你快拴住它的信子,我来打它的七寸。”
黑白头男子立即响应,从袖子中射出一条红线,那准头是天下无双,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刚好将大蛇的信子缠住。
这一勒不要紧,惹怒了白蛇,它仰头冲天摇晃着头颈,可苦了那男子像是荡起了秋千,随着红绳在空中胡乱甩动,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大蛇的眼睛,“平静下来!睡觉啦,睡觉。”说了数遍也无济於事,那畜牲根本不听他那份邪。
男人只能放弃了,拚命地大叫道:“孙道长!你快下手呀。”
道士不敢冲疑,运足内力向其颈下击去,这一掌的威力是可想而知,白蛇定会皮开肉绽一命呜呼。可哪曾料到那畜生确是非比寻常,将身体一滚使出平生之力,搅动湖水似倾盆而来,西冷桥顷刻之间淹没於水中,水面上只露出个孙掌教头顶的南华巾来。
“道长!孙道长。”悬在空中的男子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可除了水面上的圈圈漩涡,四周是白花花的一片,一切被大水淹没得无影无踪啦。
“北北,不要慌张!我来打它的三寸。”一声脆快的呐喊重新燃起男子的希望,天赐破水而出,像一只灵巧的小猴子,几攀几纵窜到大蛇的脑后,挥掌就是一击,这一击之下它是非死亦昏。
男子欢喜地大声疾呼着,“小尕儿,好样的,有尿儿。中!就打它的三寸。”随即更加勒紧蛇信子,轻蔑地对它吼着,“大长虫,这回你没冒儿了,老子千里迢迢被请来,就是为除了你,给你出息个豹!眼下就这点仗撑啦?”他盯着大蛇摇头晃脑的样子开心地大笑。
“哎呀!怎么回事?混球儿。”男子只感到手中的红绳断了,他像只脱线的风筝甩了出去,“扑通”落到湖里,呛了几口水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他再次醒来,恢复了知觉时,是吐了口湖水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水淋淋的天赐。“小尕儿,三寸打中了,蛇妖除去啦?”
“北北,你终於醒了,可把我吓坏啦。”天赐最关心的是他的性命。
“慈悲,大蛇跑了,孩子指的是南屏山方向。”男子闻声偏头去看,
是发髻披散的孙智清道长,他同样躺在堤上有气无力的样子,“无上天尊,我们虽内力深厚,可不识水性,吃了这畜生的亏啦。都是这孩子把我们捞上来,捡了条命,他是你带来的?”道长感激地端详着天赐。 “这是个好孩子,我们四个也是他救起的。”男子闻声低头,这才发现脚底下还躺着几个筋疲力竭的女人。
“小尕儿,你那一掌是打歪了?”花头男子惋惜地问道。
天赐不知所措地回答他:“不是,北北,我那一掌根本没有打出去,是小青蛇钻出来拦住了我,还咬断红线与白蛇一起逃了。”
“小青蛇!什么小青蛇?”地上的两个男人都莫名其妙地高声相问。
“阿弥陀佛,闪开!让贫僧收了这青白二蛇。”从东面飞奔过来一个青年和尚,他肤色白净,俊美朗目,双耳垂肩,胸前挂有哗哗作响的挂珠,手里提着铮明瓦亮的锡杖,脚下芒鞋啪啪踢踏着湿滑的路面。
“是那个围湖乱跑的和尚。”花头男子认得出家人。
孙道长撑起身子盘坐调气,向越来越近的和尚瞅了一眼,“慈悲,是他,氐俘山的法海和尚,这大蛇就是他抢了人家的洞穴,逼来杭州的。”
只见青年和尚临水而立,口中念诵六字真言,连连将锡杖向地上顿去,铁卷上的铜环锡锡作响,“阿弥陀佛,贫僧又慢了一步,让两个孽障侥幸逃脱了,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啊!孽障,回头是岸,随我回润州金山。”和尚喊了半天也不见响应,提起锡杖,拔腿沿湖又追了下去。
“沈家姐姐!你怎么啦?”
“好好!”
“好好!”
那边的三个女人齐声惊叫,这边的男人们赶忙过去观瞧,见中年妇人呼吸急促,直冒冷汗,依偎在老道姑的怀里瘫软一团,紧闭双眼。
“道长,救救她吧!”女人们向孙掌教哀求道。
茅山宗本来就是以斩妖除魔,济世救民为己任,眼看有人处於危难,哪能袖手旁观?道长把脉一查有了结论,“慈悲,这位女善信平素里一定是多愁善感,苦闷於心,致使任督不通,阴虚不畅,正是悲则气消,思则气结呀。此次又受到惊吓,更是雪上加霜,精气不支,昏厥过去啦。先让贫道帮她打通二脉,用上清内功心法为其导引续气。”他说着就要盘腿坐下为患者疗伤,可能是刚才与大蛇搏杀时耗力太过,一个前倾险些匍匐倒地。
天赐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搀住,“道长,让我来!我也学过上清内功心法。”
“慈悲,你也学过上清内功心法?”掌教好生意外地问他。
天赐亲亲热热地回答道:“是呀,掌教爷爷,我们虽然是初次相见,可我师父庄义方常把您的大名挂在嘴边,可谓如雷贯耳啦。”天赐让女人们从两侧扶稳中年妇人,自己在她的身后双盘而坐,提气丹田,分别在她的头部、后背穴位上一通拍揉按压,并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她的经络。
不多时妇人头顶有缕缕蒸汽升腾,病患慢慢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
“好好,我苦命的妹子。”雍容的道姑止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心痛地把妇人揽於怀中,“妹子,你从小便被卖为官姬,受人欺凌,好不容易遇到个知心郎君,又让人强行拆散。嫁入豪门本想安稳度日,哪曾料到命运多舛,早年丧夫,沈述师一命归西,他的正室心肠狠毒把你扫地出门,流落街头以卖酒为济,怎能不苦闷,不悲思呢?这天理何在呀?”另两个女人陪着潸然泪下,好不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