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塘里最瞩目的要数那一丈跨度的大滚锅,整个水池白浪翻滚,热气腾腾,名符其实是一锅沸腾的开水。池子周围的地面鼓出数十个小孔,不断有蒸气穿砂破石强劲喷出,使人产生幻觉,像是地皮下有架硕大的火炉子。
“你们的命真好,快看,她刚好在那儿。”刀罕欣喜地指向大池子。
不错,哗哗作响的大滚锅里确有一人在闭目养神,看这女人裸露肌肤,白皙丰润,长发松散,乌黑如黛,束起的长发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看不清相貌,只因脸上带着个河蚌假面。
推算这五毒教天蛛使也应该年过古稀了,可从肤色上推测,哪里是风烛残年的高龄老太?活脱脱是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嗯,这水温刚刚好,毒都排出来了,浑身的舒服。”坐在池子里的女人抻了个懒腰,“土贼,你笨得灵巧,几大块都拚凑齐啦,用药水粘上他,盖上斗篷蒸一下。唉,一只胳膊不灵便吧?当年你比他还零碎,可怜呦。”这人一定是天蛛使喽,她在和谁说话?
池子对侧的石栏后面扬起一只臂膀,大家这才注意到有人在努力翻转着什么,他一声不响只是闷头忙活着。
“土贼,弄完了吗?过来给姑姑搓搓背。我尼天,我又要操你啦!你把他的腿接反了,难道以后让他退着走路吗?买买伞,那是他的脚指,不是手指吔。”女人实在是坐不住了,一撑身从池子里站起来,麻利地套上件五色娑罗笼,几步跨过去一脚踢开那个男子。
“他,他。”男子穿着厚实的大襟长衫、宽脚裤,始终背对着大家,本想要解释几句,却口齿笨拙无法流畅表白。
“小杂种,这有什么难的?这条腿要不得了,炸烂啦,去找根木棍来,一会儿他用得着。”一条皮开肉绽的大腿被抛到一旁。
当女人将一件斗篷展开覆盖之际,被叫做土贼的男子站起身来,转眼跑入树林,三绕两绕不见了踪影,只看清他背着根明晃晃的金鐧。
“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啊?鬼鬼祟祟,悄悄咪咪,非奸即盗。姑姑没工夫哄你们耍,要泡澡去别处泡,这里的水一沾就哦呵。”天蛛使早已觉察到有外人进入山坳。
“仙姑,是我,绣面部落的刀罕。您真是怀盖世神功,耳听八方啊,就是从谷外飞入只蝴蝶,拍拍翅膀,您都能明察秋毫呀。”纹脸的酋长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施礼,满脸堆笑极力奉承着,那刺着的鸟儿做展翅放飞状。
“哦,是小刀啊,你在夸赞姑姑,还是羞辱姑姑啊?我天蛛使的耳力那么差吗?连一只飞虫都听不到?难道是嘲笑我年老不中用啦。”没想到溜须拍马拍错了地方,刀罕头人像司空见惯不以为然,料定会是这个结果。
“当然是夸姑姑啦,就是给孩儿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姑姑个不字嘛。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五圣教五使里面,您最宅心仁厚、武功第一,不说别的,哪个敢在沸水里洗澡呢?不是姑姑厌倦红尘,潜心静修,那教主之位怎能落到曲云的头上?”抬举别人也要有技巧,不是什么人都成的,这刀罕精於此道,说出来是绘声绘色,像真事似的。
“哼,哈,哈哈哈哈,哼哼哼,”天蛛使容夏抑制不住一阵的怪笑,心中自认为酋长说的千真万确,恰如其分。
绣面酋长见天蛛使心情大好,立即切入话题直述来意,“姑姑,我等此次前来打扰您的清修,还望您能体谅孩儿们的苦衷。”
还没等他提及马明德,老妖怪首先揭示道:“小杂种,不说我也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是他吗?”她得意地掀开地上的斗篷,下面原来是个伤痕累累、四肢不全的男人,“姑姑我方才经过打鹰山下,见到你们与魑鬼理论,他的事我向来是懒得管的。却没曾想火山异动,一声巨响从天上掉下这家伙,若不是我出手搭救,他早就断气作古啦。你们来的正好,他的身体刚刚复位,抬回去好生将养吧。”
见地上的人仍然躺着,一动不动,“怎个啦?”容夏用脚踢了踢,一块槟榔从那人脖颈处滑落,“我说怎么像只死狗,原来是少了一块,这就让你全部归位。”她伸开右手运气吸起,带着讥笑将槟榔塞入那人尚有几颗黑牙的嘴里。
“可喘上来这口气啦。”那个赤身裸体的汉子一咕噜坐起来,嘴里狠狠地嚼了两下,不忘习惯地向地上吐了口汁液,“我好像在天上飞了一阵,累得浑身关节酸痛。”
“是思猛头人!”
“你还活着!”
虽然此时的黑齿头人国字脸已经严重变形,樱桃小嘴也豁成了几瓣,特别是缺少了一条腿,但从他的举止言谈,还是能认出来的,段宗膀立即吩咐几个罗苴子上前搀扶。
“仙姑,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他。”刀罕头人又陪着笑脸解释道。
天蛛使心不在焉地向林中望去,“小刀,你个小杂种,整哪样?吞吞吐吐的,有事就痛快地说。是要姑姑帮什么忙吗?用你的山谷练功去毒,我本应该还你个人情。”
见对方做出承诺,纹脸头人心里有底了,他一指刚从林中钻出来的独臂男子,“仙姑,我是要土贼跟我走。”
“笑话!你个小杂种开什么玩笑?土贼是我救活的,如同我的拐杖。他若是跟了你走,往后谁给我做饭?谁洗衣服?谁给我搓搓背?姑姑眼下已经离不开他喽。”容夏不容置疑地摇晃着脑袋。
酋长竭力争取央求她,“仙姑,可土贼的亲人找来了,您看,那背鐧的姑娘就是。”
天蛛使高傲地向张妍扫了一眼,“你个小杂种,把我给你的金鐧送人啦?她要和土贼团聚,可以,让她也留下,一同服侍我,不是正好两全其美了吗?”看来容夏是铁了心不肯放手的。
见刀头人百般解释劝说,对方却无动於衷没得商量,和尚实在是看不过去插言道:“阿弥陀佛,容施主,贫僧鸡足山迦叶殿静云。实不相瞒,这个傻人是我朋友的大弟子,千里之外不知有多少亲朋好友牵肠挂肚惦念着他,望眼欲穿期盼他与家人团圆。您曾解救过马施主,对他有再造之恩,十年来若没有施主的呵护,明德也不会活在世上。现在他的亲人欲接他返乡,您何不成人之美,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呢?实在不行,本和尚留下侍候您,可否?”
“噢,你是迦叶殿跃治大和尚的弟子喽。你个小杂种, 花言巧语不就是要我放人吗?不可以,土贼是我的最爱,谁也替代不了的,说出龙叫唤也不能走。”天蛛使被劝得不耐烦了,眉头微皱嗔怒地看着众人,“小杂种们,莫要再费口舌,我意已决,土贼是我千载难逢的宝物,谁也夺不去。儿等速速离开,莫自找难看。”随后又是尖声怪笑一气,再任凭姑娘张妍及众人苦苦哀求也是枉然。
“本节度使原以为五圣教是人人敬仰的成名大帮,未料想天蛛使却如此不通人情,顽劣自私。”直脾气的永昌节度使实在是看不过眼,哪儿有耐心跟个老婆子没完没了罗里罗嗦。
“狂徒!小小节使竟敢如此无礼,土贼!把他们送出谷去,我有些累了,回来为姑姑揉揉肩。”容夏态度冷漠地吩咐道。
那从林中出来的傻人,“嗬嗬”地怒喝着,向人们挥舞着树棍子。
“德哥,我是张妍啊,你不认识了吗?”姑娘伤心欲绝地抓住棍子,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你,你。”男子扭曲的脸庞更加扭曲了,他似在绞尽脑汁回忆着什么。
“明德大哥,我们找得你好苦啊,你还记得师父师娘、逍遥姐、励儿和小义方吗?你是被这女巫迷了心窍?快醒醒,跟我回长安吧。”姑娘用力摇晃着棍子。
“不知深浅的小丫头,非得给你些颜色才死心。我这里没有玫瑰,随便送一朵给你,也迷了你的心窍,正好和土贼配上一对。”容夏抬起白皙的手指,敏捷地抽出朵黄花,捻碎了轻巧地抛向张妍。再看姑娘,花瓣及身扑通摔倒,口吐白沫,痛苦地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