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璋还是那个温璋,长得小鼻子小眼睛,可外表干干净净、文雅清秀,透着世家名门的高贵之气,让人见了舒服耐看,只是随着年华的流逝历经艰辛,其面容被打磨得更加坚毅成熟了。
他身边的男子刚踏入店门,便指着楼梯旁的桌子给上司看,“府尹,你看,那不是你叔温庭筠吗?旁边的是你堂弟温宪啊。”
可不是,桌子旁侃侃而谈的正是京兆尹的族叔温庭筠,他的儿子温宪陪坐在身边。“人老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总有幻觉,转来转去的,从这个世界转眼间到了另一个世界。就是不去那边,成式也会派人给我捎信来。”老头子神神秘秘地讲给大家听,同桌的人都不信,认为他在说笑,可温庭筠一口咬定是真的,还由他的儿子证实。
方干打趣地问道:“同时有几个世界!你一定找到情投意合的鱼幼薇了吧?温老吃,在那个世界能看见故人喽,是否见过我的老吃姚合啊?”
温老头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胡说,幼薇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至於姚老爷子我没见到,却总有四个老太婆来我屋里,商定着什么时候送我过去。”
“爸,你又有幻觉啦,哪儿来的四个婆子?只我妈一个你还对付不了呢。”儿子的否定引来大家的哄笑。
刘锐好奇地问方干:“你怎么管他叫老师呢?”
方干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得叫老吃喽!人家温先生做过国子监助教啊,为人师表,教书育人,以文取仕,值得尊敬。不叫老吃叫什么?”
“叫什么都可以,我考春闱这么些年,屡屡不第,最理解考生的心酸。原来是暗着帮,后来任国子助教,还主持起秋试,这回可以正大光明地以振公道。我把因榜进士的诗文三十余篇全都贴出来,公诸於众,就是让那些习惯於暗箱操作的达官贵人们看看,什么叫学而优则仕。真是痛快呀!”
等温老爷子激扬表白后刘锐揭了他的伤疤,“最后不是得罪了他们,杨收第一个站出来鸡蛋里挑骨头,说那些文章言辞偏激,为此贬你到方城做县尉喽。”
“叔,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温璋已来到近前。老头子猛一抬头细加辨认,“是璋儿呀,我正要去京兆尹府衙找你呢,有事要打听。难道你不知道?你叔温庭皓是宿泗观察使崔彦曾的团练判官,现被困在徐州,庞勳那混帐将他押在大牢,至今生死不明啊。我这几日右眼皮总是跳,可能是凶多吉少啊。”
族侄连忙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叔,你先别急,据说庞勳只是把都押牙尹勘、教练使杜璋、兵马使徐行俭三个人杀了,正副观察使崔彦曾、焦璐和皓叔他们并未遇害。”
李频听他们说到温庭皓,将自己所知的消息透露出来,“我在尚书省也听说了,崔彦曾他们暂时是安全的,庞勳一时半会不会伤其性命。他自称徐州留后,欲效法武宁前任节度使王智兴旧例,希望朝廷赐与旌节,派押牙张琯奉表来京,为自己请封观察使呢,只是皇上顾虑重重还没答应。还听说这贼头子起先是威逼温先生的弟弟草表,被拒绝后由落第书生周重写的。”
“这些大逆不道的亡命之徒,戍边保国是士卒的天职,为了想家竟然违反军令,对抗朝廷,若是各道都效仿他们,那还了得?任凭南诏蛮子打过来吗?当年王式是杀银刀军杀少了,让徐州的漏网之鱼卷土重来,兴风作浪啦。”郑仁规替老人家着急,对徐州的兵乱很是愤慨。
“哼哼,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痛,小伙子,事没摊在你自己身上,不要妄加评论。”方干不满意同伴的说法,“那些徐州戍卒甚是可怜。咸通四年南昭陷交趾,徐州观察使孟球奉旨募兵二千赴援,分八百人屯戍桂林,约好三年替换,却一拖再拖一戍就是六年。士兵们归心似箭,而观察吏崔彦曾听信尹勘、杜璋、徐行俭三人的谗言,以军需空虚发兵所费甚多为由,决定戍卒再留一年。这下子可炸了营,士兵们忍无可忍骚乱起来,冲昏理智杀死都将,推举粮料判官宠勳为主,不顾一切执意北还。朝廷密谋先稳住乱军,赦戍卒擅归之罪,放其通行,暗地里却安排一到徐州将就地尽数屠杀。不想没有不漏风的墙,戍卒得到消息决意破釜沉舟,一路招兵买马,窝藏山贼草寇、银刀军的残余,势不可挡占领徐州。随后自称兵马留后,取濠州,屯宿州,攻泗州,拥兵五万声威大振。近期又重兵围住泗州,攻克都梁城,全歼淮南、浙西援军,进据淮口、寿州,隔断东南漕运。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杀人都杀红了眼,恐怕身陷囹圄的官员们会遭不测呀。”他似亲眼目睹讲得眉飞色舞,吐沫乱飞。
刘锐锁住眉头异议道:“若是依我看,朝廷平乱失利对崔彦曾他们倒是件好事,庞勳想借助胜利逼迫皇上妥协,赢得梦寐以求的官职呢,哪能下毒手杀害国家大臣呀?再则,任命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徐州行营都招讨,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就是个败笔,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无能,现如今只剩下畏敌不前的康承训,怯阵龟缩於鹿头寨,被叛军围在铁桶之中。温老兄,照此情形你大可放心,此次不仅是兵乱,老百姓也裹挟进来,规模史无前例。你看着吧,打不过人家就得同意加官进爵,这是朝廷一贯的做法。可惜呀,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如果有像李德裕那样总揽全局的人就好了。”
“璋儿,看你气色不佳,怎么了?酒喝得这么凶,遇到什么难心事了吗?”听温庭筠这么一说,大家都去看京兆尹。
见他刚放下酒杯尴尬地一笑,“哈,没什么,能应付。叔,就别为我操心了。”可当叔叔的不放心,硬是让他讲出来。
温璋碍於面子支支吾吾,“小事,昨天我要出城去,走到朱雀大街碰上个戴黄色帽子的老人,那人穿着破衣服,驼着背,手里拖着根拐杖。不听劝阻要从我的仪仗中间横穿过去,侍从们拦都拦不住。叔,你要知道,京兆尹外出是要清扫大道,关闭坊门的。如果有在行进的道路上喧哗大笑者,立即用棍棒打死。我见他年纪大了,老糊涂吧,便网开一面只脊杖二十。可惩罚后黄冠老人拍拍衣服,甩甩袖子,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地走了,你说有多神奇。”温璋瞪着小眼睛巡视同桌人,生怕他们不信这是真的。
“么么三三!么哥,拐了,是山妖,还是树精,不会是黄鼠狼成仙吧?你眯有派手下跟刻,查一查那人的底细吗?”樊绰搂着他那些宝贝书卷饶有兴趣地询问着。
京兆尹与府衙参军冯涓对视了一眼,“遇到此种怪事,我马上意识到这人不简单,其中定有蹊跷,便让冯涓跟过去。他说跟到兰陵坊,向南入一小胡同,中间竖有衡门,往里去沿着修长的青竹夹路又经过了几道门,见里面屋宇高大气派、美丽华贵,胜过王公大臣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