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敲了一下,声响未散便听极远处传来问话,“阿谁?”
文邃抿嘴一笑高声答道:“要过那边去!”随后他快步下了土堤,兴奋地四下了望,“来了,来了。”他欣喜地指着对岸划过来的一尾木舟。因为离得远呢,只能见是载着两个人,其中一位的怀里还抱着孩子。
“禅师,你认得那撑船的艄公?”贯休也下到水边瞧着。
“全豁师兄!”年轻和尚扬着手挥舞着,喜悦之情溢於言表,“善哉,是呀,那时我们同在杭州大慈山寰中禅师座下,我们三个意气相投,结伴一同游方参学遍历名山。他们两个先后在棒喝下开悟,并获德山禅师的印记。小僧却体力不支,吃不消那准头,因缘不契,虽受禅师激扬启发,仍然疑滞未悟。后来参洞山良价禅师,於言下发解,才住钦山开法。听人说他在这里摆渡,是他,真是他。”
木舟横跨河面越来越近,看那划桨击水之人确是个和尚,他呈桡舞棹动作夸张,颇有些滑稽,脸上却全神贯注,一本正经,像是在演戏作秀给别人看的。
“这渡人於彼岸的禅师是德山宣鉴大师的法嗣喽。”贯休本想再问那另一位同参和尚是谁,却被眼前的一幕惊愕了。撑船的僧人出人意料地转回身去,举桡打向乘船的婆婆,婆婆在恫吓之下紧将怀里的孩子抱住,和尚却用力抢夺,丧心病狂地欲投入河中。
“是德山大师的徒弟,你的师兄?你没搞错?”贯休诧异地看着文邃。
不光是他感到震惊,岸上的乞丐们也大为愤慨,
“那贼和尚要做什么?是劫财害命,强盗打劫吗?”
“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欺负个老人家,猪狗不如!等他过来拿了交官。”
不只是这般义愤谴责,真等那渡船靠了岸,几个乞丐怒气冲冲地围上去,不由分说将摆渡和尚摁住,有人喊叫着便要施以拳脚,狠狠教训於他。
“任会、任中,不得无礼!问清楚再动手。”十方侯遇事不乱冷静清醒,及时制止住手下的冲动。
禅师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快放开我师兄,他不会是劫财害命,不会是强盗的。”
“你们哪门滴哦?说他是强盗!你们硬是个杓儿。这位师父是得道的高僧,我没得恰事。”老婆婆急急忙忙地下得船来,没好气地上去推搡着乞丐们,“真地阿怎类!我是想试试师父,特意上船问他,不要呈桡舞棹摆弄那些花哨的动作,还是说说我手中孩儿从何处得来吧?师父不答,只用桡做击我状。老婆子晓得,他是让我不要改变其心志呀。我又说老身生了七个儿子,其中六个未遇知音,只这一个,虽遇知音,却也用不着,便假装要投入水中。”
被压制的和尚梗起脖子笑道:“善哉,我懂女居士的意思,是未悟固然要求悟,悟了之后,连这个悟的念头也不要存才好。只是你用孩子示我,机峰也太犀利啦,我不得不与你争夺呀,贫僧甘拜下风。”得到夸奖婆子兴奋异常,她乐呵呵地颠着孩子上岸去了。
众人这才弄清楚原来是场误会,心里不禁埋怨着“这婆子是真疯!”,於是放开和尚表示歉意,文邃禅师将和尚介绍给大家。看他年近五旬,相貌挺秀,气度宏远,为人随和。
“文邃师弟,你怎么来啦?”摆船和尚直起腰来喜上眉梢地看着主持和尚,“呦,师弟,你可是越活越年轻啊,快四十岁的人,看上去似个小伙子,一眼看到还以为时光倒转了呢,你这细皮嫩肉的怎能经得住师父的德山棒哦?”他用手指捅着伙伴的肋下,亲密无间地开着玩笑,文邃像个孩子般嬉笑躲闪着。
“师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呀?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和尚慈爱地看着小自己十多岁的文邃禅师。
“唉!”不提则已,一提便勾起了伤心事,“全豁师兄,普利禅寺本寂师兄来信说师父病情严重,恐怕是……”禅师心情沉重哽咽了。
师兄听说良价大师身体有恙也是一惊,“阿弥陀佛,你是去洞山看大师的?怎不早说,事不宜冲,我这就载你们过河。”他拉着师弟招呼着车队过河,“文邃,你怎么不走湖上?那会更快捷些。”
“师兄你有所不知,江湖各帮各派齐聚洞庭湖,龙蛇混杂,搞得乌烟瘴气。湖上的渡船早停摆了,只能绕行。”
“君山大会应该是九月十五呀,怎么提前啦?”全豁和尚疑惑了。
“不是君山大会,说是岛主云梦病叟吕喆发的英雄帖,意在邀请江湖人士召开奉天大会。”师弟把听到的都讲了出来。
“奉天大会!是什么狗屁会?害得师弟你跑了许多冤枉路。”他这一嗓子让大家都听到了。
因船只尚小,载物能力有限,六驾大车卸下箱子,解了辕套,逐个运过河去,来来回回凿实费些周折。周折本是烦恼人的,可贯休心里却是惬意,巴望不得如此,尤其在搬运箱子时他是跑前跑后,必定伸手相助,热情周到分外卖力。见他吆吆喝喝,拍拍打打,还似有意无意问那些乞丐里面装的什么,待二十四个大箱子全都过了河,他的脸上也洋溢出胜利的笑容。
先让他在一旁偷着高兴一阵子,只说那过到对岸的文邃禅师,他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善哉,师兄,可有义存师兄的消息?自从那年你们来钦山看我,分手之后就渺无音讯了,他还说漆桶底脱啦,义存师兄真得开悟了吗?”
“那是不假!这开悟还得感谢我呢。 ”全豁喜笑颜开地背起了手,恰似一个育人子弟的教书先生,“义存回福州芙蓉山啦,听说在个石洞里修行。开悟是真开悟了,那还是我们辞别德山,在去你的钦山的途中,走到鳌山镇遇到大雪,大雪齐腰无法上路,被阻在客栈里百无聊赖。义存他坐在床头只会打坐,像个七里村的土地公,自己心里不静还嫌弃我贪睡。我跟他讲,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乃是禅之本色。他心事重重地说自己还未彻底安稳,说当初去参盐官齐安大师时,听他在法堂上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空无二,由此得到了入门的途径。我告诉他,差得远呢,你今后切忌再提这句话。他又说,在洞山时看过老人家的《过水偈》,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便感到自己契入了禅径。我告诉他如果是这样,你还是自救不了。他接着说,在德山与师父作答时,曾在一棒之下心里畅快亮堂了。我呵斥他,佛法如果是经别人指引而了解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法宝。若想弘扬佛法,必须是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要从自性中自然流露出来,才能弥天盖地,真正教化天下人。我说你怎么三到投子,九至洞山,来来回回一无所获呢?听好啦!从别人口中得来的是知识,唯有从自己心中领悟的,才是禅呀!”
“善哉,说得好,你这番话才能助义存师兄成道啊。”禅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十方侯听他们的讲述想起了一位故人,“你们说的义存师父,可曾是芙蓉山灵训禅师的徒弟?”从两位出家人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