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近黄昏,三位客人心里有事,还要赶去长垣见王仙芝。饭也没吃便起身告辞,其实庙里过午不食也没有东西款待他们。
黄巢把他们送出山门,此时正值日落之际,渐行渐暗的晴空映衬着绯红的斜阳,太阳犹如一张红扑扑的脸,像父亲般博爱地抚慰着大地。
“申屠生,你有子房运筹帷幄之才智、诸葛孔明宁静致远之品行,高瞻远瞩,洞察秋毫,倘若为拯救天下百姓屈尊出山,定能虎啸龙吟功成名就,大展宏图的。我们可说好了,待时机成熟,我有举事的那天,你定要前来助上一臂之力哦。”黄巢拍着方士的肩头诚心诚意地相约道。
不知是出於谦虚,还是遵循的信念不同,红鼻子极力推脱着,像怕被束缚住似的,“师叔,小侄才疏学浅,观个天象,占个吉凶还能说个一二,要是排兵布阵,攻城略地,那可是力不从心。而且我视名利、见识如行云流水,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小侄有自知之明,牢记圣人教导,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你还是饶了我,放我做池塘里快乐的小龟吧。忘了我吧,去找你那辅佐之臣才是头等大事。”
热脸贴上冷屁股,人家是高低不就,执意不肯。黄巢真是极度失望,还有些心里窝火不痛快,可碍於是自家兄弟子侄不好多说。
没想到身后传来大骂声,“尼妈!尼妈!”突如其来的爆发确把大家惊吓得不轻。
“吐蕃小伙子,干嘀?”方士没有听清青年人在喊什么,莫名其妙地回头去问。
“尼妈!尼妈!”吐蕃青年初衷不改,冲着申屠生还是一味地嚷着。
“弄红木?滚孙揍滴,入乡随俗汉话倒是学得挺溜,可不学好,先学会骂人啦,骂得真恣儿。”方士转向黄巢埋怨地问,“师叔,这造坏孩子种嘛的?”其他人也都被这一幕弄愣了,不知为何这小伙子突然出言不逊,对申屠生这般地没有礼貌。
“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是方才他拒绝了我的相邀?还是在屋里时提及了吐蕃的衰败?安姆吉格桑,你是医生,是有学问的人,不应该出口伤人。”黄巢不偏不向地数落着青年人,又好言相劝化解两人的矛盾,“师侄呀,消消气,不要跟愣小子一般见识。他是几天前从五台山来的,要去长江口崇明岛,说是要出海寻找亲叔叔。不瞒你说,吐蕃宰相论恐热就是他的舅爷,还有,让他来找我的不是旁人,是秦靖秦老英雄。他是先去的五台山,在德吉单增大师那里没得到讯息,大师让他去自己徒弟那里,据说是崇明岛岛主的二儿子,叫做周陌,再设法想办法打听打听。”
“论恐热是他舅爷?那就难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是一点不假啊。”方士气还未消,借此发挥嗤之以鼻。
“尼妈!”吐蕃人不知收敛又在喊叫,还得寸进尺去拉扯和尚的僧袍。
“岂有此理!难道他寻人急得迷了心窍?得谁骂谁,就没人管管啦?”四爷看不下去质问着黄巢。
可随着出家人的一声惊叫“太阳”,他也向天边观望,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哇呀咦!”看他呆若木鸡张大的嘴巴,方士也扭头去看,不看则已,一看便蹦跳起来,“太影!”
有人要问了,太阳有什么可吓人的?一轮红彤彤的大火球,朝从东方起,夕由西边落,周而复始,沿黄道而行。可今天非比寻常,它生出了五官,而且是俯视大地满脸怒容。
“了不得啦!要出大事了。衰亡之兆,衰亡之兆啊。”方士几步窜到空地上,恐惧地用手指点着夕阳,“这是凶兆,自古以来太影中出现过踆鸟、王字、立人之像均有记载,却从来没有如此凶险离奇的,可以看出,上天对如今的世道已是气愤至极啦。”
大家都晓得他对天文星相颇有造诣,黄巢同样怯生生地靠上去,“从来没有这么怪异过,真的要有大事发生吗?”
“那还有假!师叔,您要晓得,天地山河、日月星辰哪一个都与国运民生息息相关,专诸刺杀吴王僚的时候,彗星的尾巴扫过月老娘;聂政刺杀韩傀的时候,一道白光直冲上太影;要离刺杀庆忌的时候,苍鹰扑在宫殿之上,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於殿上都是事先的征兆。正如唐雎对秦王嬴政所言,士之怒,怀怒未发,休祲降於天。他们三个还只是平民百姓,若要发生地动山呼、洪水海啸、帝王降世、朝代更迭,那显现的天相会更加异乎寻常啊。”
“有怪物!从太阳里出来啦。”二爷望着即将坠入地平线的落日大声提醒着。
四爷又一次倒吸口凉气,“哇呀咦!”他还在呆若木鸡张大着嘴巴。
吐蕃青年再不高声讲话,嘴里不住地默念着“唵嘛呢叭咪吽”。
黄巢同样惊骇得头发直立,脑皮发麻,就见似从太阳里跑出个巨型怪物,看是四条腿的神兽,顶天立地,凶相毕露。那甩动的脖颈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极其夸张任性,还一个劲地尖叫道:“来逮!来逮!”也不晓得它要来逮谁?几个人就这么傻站着,连逃跑躲避都忘记了,眼巴巴地看着那妖怪越来越近。
“原来是匹马呀。”
“原来是个老头子拎着个人啊。”
“这几个起叶子包是组团来吓唬人的,那马上的孩子是小丫头,还是带把的?脸上抹的什么黄子?黑不楞通的。”
“阿弥陀佛,孩子在吆喝什么?来逮,逮什么?他们后面黑乎乎的一大群又是什么?”
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情形辨认得越来越清晰了,“狼!”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大喊道。
的确是一群面目狰狞的恶狼,在硕大彪悍的头狼带领下,行动迅猛,步调一致,也不嚎叫,更不摇尾,一门心思尾随其后穷追不舍,一双双凶光毕露的三角眼紧盯着前面的猎物。
这是个三人组合,最上面凌空腾跃的是个骨瘦如柴、须发皆白的吐蕃老头子,他时儿脚点马儿的臀部,以此借力轻盈飞起;时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舒展滑翔於高空,比云雀还敏捷,比苍鹰还矫健。可惜手里拎着个累赘,一个年龄比他小些的健壮男子,正被脚下的群狼吓得哇哇大叫,也是,若没有老人的提携,他早就落入恶狼之口撕扯个粉碎了。
“来逮!来逮!”马背上的孩子还在不住地叫着。
“别叫啦!破孩子,你招它们做什么?人不大,却是坑人的祸害,惹事的根苗。”悬吊於半空中的男子气急败坏地怒喝道。
“噶哈?你瞎噜噜啥呀!挺大的人怕成这样,逃跑还跑抽筋了,你挺有尿啊?也不嫌棵碜,一大把年纪,我瞧你是越活越回炫了。”
孩子并未收敛,继续一声声地吆喝着,男子实在是经不起狼群的心虐了,有几次鞋子都差点被其叼了去,“小祖宗!求你闭嘴吧。”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三岁大小,却发育得超常,本该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却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我在庄子观躲得好好的,不是你跑进来闹妖,撩扯我的菊花青野马,它怎能萧萧地叫呢?暴露往们藏身之处,把来逮又招回来呢。祸祸人的是你,现在遂了吧?来央基我啦,不车西你了!你呀,狗尿苔登不上金銮殿,志大才疏,好心办坏事,以后指不定要坑死多少人呢。”
小家伙说完仰起头冲着太阳嚷道,“老炎儿老爸!我和来逮从草原一路到寨嘎达,玩够了,没劲哒撒,快派黄龙来把他们收了吧。”说也奇怪,这太阳还真配合,竟然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昏暗,四下里顿时卷起旋风,飞沙走石似巨龙翻腾,吓得狼群止住了追赶,伸长了脖子一声声地仰天嚎叫。
冲在头里的野狼并不死心,借着沙尘弥漫之际奋力窜了上来,眼看那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在这紧急关头,庙前的几位勇士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拚尽全力徒手与恶狼搏斗,有四爷去拦那匹菊花青,可牲口野性不听摆布,还是死命地向前狂奔。
这回是黄巢,他抓住野马的鬃毛硬生生将其扯住,那马儿也怪了,看到是黄巢,温顺地摇摇头颈,甩甩尾巴,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