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崇!你给我住手。今天你若是敢动三儿一下,老身绝不饶你。”坐在石墩子上的老人家一声怒斥。
“娘!他整天好吃懒做、无情无义,我这做长辈的不该教育教育他吗?玉不琢,不成器呀。”庄主理直气壮地陈述道。
老太婆满脸的不屑,对儿子嗤之以鼻,“你说他好吃懒做,我却看他勤快有加,三儿这孩子,一有时间就来陪我唠嗑,不是讲笑话,就是搀我出来晒太阳,你这做儿子的都做不到。他还去外面打猎,拿回来的野味做好了,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不像你,光想着你媳妇赵氏。”
“可他顽劣成性,赌博上瘾,整宿整宿地不着家,不信你问他,昨天晚上他干什么去了?”刘崇向年轻人立起了眉毛。
还未等对方解释,庄主的母亲轻蔑地一瞪眼睛,“干什么去了?尽孝去了,三儿看我老迈畏寒,特意进山打了两只兔子回来,准备用皮子为我做个腰垫。话说回来了,赌博是不好,可三儿的心里自有分寸,你看古今能成大事的哪个不耍钱?就拿我们萧县一左一右来说,是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不赌啊?还是斩白蛇的刘邦不赌呀?也就是你这样的不赌,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窝在这一亩三分地抠抠搜搜,作茧自缚吧。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拿得起放得下,大大方方,结交天下朋友,像你一样房顶开门,灶坑打井,指定没啥大出息。”
“奶奶说得对!李太白都有诗云,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达达,你就是把钱看得太重啦。”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从厢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
见到孩子插嘴,庄主正好有气没地方撒,把眼一瞪大吼道:“刘鼎,你个熊孩子,给老子滚一边去!看好你的书得了。若是看累了,去哄你弟弟们。”孩子看父亲要拿自己出气,吓得一吐舌头,立即缩回头去。
经他的一吼刘鼎不敢造次了,可老母亲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教着,“刘崇,不是为娘的说你,你这一辈子庸庸碌碌,都没有什么起色,没求个一官半职,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小老百姓,哪里有资格去教导别人啊?人们不是说嘛,上了年纪还没出息,就不要管两件事,一是不管教育隔代人的事,二是不管超出自己能力的事,你妈我认为此言有理呀。我早就跟你讲过,三儿这孩子非池中之物,那天我见他熟睡之时化做一条赤龙,将来必是个大富大贵之人,说不定你还要靠人家赏赐过活呢。另外,你爹在世时也常说,人这一辈子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感恩;第二件事,就是结缘。而且朱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必当涌泉相报。王媪含辛茹苦地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当娘的都舍不得动一指头,你这外姓叔叔是不是有些狗拿耗子,太过分啦?”
母亲的话正戳到刘庄主的痛处,一下子气焰被削去了大半,“娘,我不是出於好心吗?您不是总跟我说,孩子不能惯着,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成祸害嘛。”
老太太不满地撇了他一眼,“那是教育你!对三儿可不管,他打小来我们家,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第一次扎总角还是我给梳的呢,他是我的心头肉啊,我们刘家的将来就指望他啦。朱温,扶我回屋去,我不想与个蠢才废话多说。”
“你们哪,就惯着他吧,这小子早晚得捅出大篓子来。”望着她们姗姗而去的背影,刘崇无可奈何地喃喃自语。
待朱温从老太太的房里出来时,刘庄主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十几个庄客扛着农具刚从田里回来,
纷纷撂下锄头犁杖,在院子里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或蹲或坐唠着闲嗑,抆着汗珠子,歇口气等着吃早饭。 “扑腾”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重重地摔下肩上的锄头,没好气地踢了脚石墩子,看得出来他在生闷气,心情尤为不爽。
“哥来,怎怎啦?”做弟弟的自然要关心询问。
“奶奶的!就心啊。”那位脸上长满面疱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墩子上,“受那厮鸟气,先是讥讽我栽的菜种不如他,稀稀疏疏没活几棵。这能怨我吗?我是认认真真挖坑把菜仔埋好的,认认真真浇水施肥,比对待祖宗都上心,可垄上光秃秃的一棵也没活,愣是不发芽,我有什么办法?更有缺德冒烟的,还真有几棵活了,却都长在沟里,反倒茁壮挺拔。那厮却说是从我指缝间遗落的,你说这话气不气人?”
“是大奎那厮吧?蘑里蘑菇的,他在作死。”朱温板起面孔说了一句。
汉子情绪低落地接着说:“还不止这个呢,这厮见阿郎回庄子了,便召集我们聚赌掷骰子。二哥我今天走背运,手气不佳,不光把现钱都输了去,还欠了他二十个钱。真是小人得志,当着大伙的面羞辱我,说我是打谷场的磟碡愚蠢不开窍,只知道没头没脑地瞎磨磨。奶奶的,我惯他毛病,三两句话便动起手来,我本应该打他个满地找牙,可昨晚没睡好,一个恍惚被他撂倒。白说了,奇耻大辱啊。”他不服气地揉着膀子。
这次弟弟没有作声,用脚使劲地碾死一只路过的蚂蚁,然后低声向哥哥问道:“哥来,你渴了吧?我给你取水去。”
弟弟刚走进下厨,庄门口大大咧咧地走进个农夫,他中等个头敦实有力,两只被太阳晒得成棕色的胳膊满是肌肉疙瘩,晃荡着秃脑瓜子嚷嚷道:“大家都在呀?今天景得慌,赢了这么多,数钱手都麻了。回来晚了,你们也没吃呢?”他一眼撩见坐在墩子上的朱存,洋洋得意地高声调侃道,“朱老二,白忘了欠我的赌债。憨不拉叽的,像个磟碡只会瞎磨磨,也敢上来照亮照亮。”
他张开右手反反正正转动了两次,然后幸灾乐祸地一阵讥笑,调侃挖苦之后仍然意犹未尽,又放开嗓门吵吵着,“王婆子!饭揍好啦吗?我的乖乖来,揍饭比生孩子还费劲。”这人是个大嘴巴,口无遮拦信口开河。
“啪!”从厨房飞出来个水瓢,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拍在秃脑门的脸上。出手者二话不说,窜将上去就是一个飞脚,踢得对方倒地翻滚,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个熊样!你叫谁王婆子?再叫一个试试,我一儿巴子乎死你。”
“制啥?朱三儿,你小子够狠,我知道你是为你二哥那磟碡出头的,找茬挑事呀。那你说,我不喊你娘王婆子,难道让我叫她大娘子吗?”地上的这位还在嘴硬,狠狠地啐了口鲜血,阴阳怪气地反问道。
这句话惹得兄弟俩一起出手,异口同声地喊道:“乎他!你这黄子想死呀?让你再巴儿巴儿!”上去就是一顿胖揍,打得他鼻青脸肿,声嘶力竭地嗷嗷怪叫。
“住手!不像话,二儿、三儿,你们两个要把大奎打死吗?”刘崇从正屋里冲出来,他一手提着鞋后根,一手往袖子里伸着胳膊,像是刚刚在屋睡了回笼觉。
被打得乌眼青的农夫似看到了救星,委屈得不能再委屈了,撑起身子用手点指,“阿郎,是他们欺负人,先动的手。我只是下注赢了朱存二十个钱罢了,他们便怀恨在心,大打出手,看把我打的。”
“奶奶的,谁为了那二十个钱打你,是你出言不逊,竟敢侮辱我娘。”老二朱存气愤地反驳道。
可大奎矢口抵赖不认帐,“阿郎!天地良心,我怎能对王妗子无理呢。都是因为我说朱存像个磟碡,劝他就不该跟人赌钱,他们不爱听便恼了。我没有半句谎言,您若不信可以问问大家。”没有人吭声,都在旁边冷漠地看着。
“又是耍钱!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啊?为了二十个钱就把人打成这样,手够黑的呀。”面对满脸是血的庄客刘崇信了。
“你们都哑巴啦?是他先诋毁我娘的,怎么都不敢说话?难道怕他不成!”朱家老二环视众人埋怨道。
朱温却没有他那样义愤填膺,“哥来,何必要强求人家呢,我们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嘛。”他哈腰举起地上的磟碡,仍然是板着面孔,对准大奎就要砸下,“你说是我们为赌债心生不满,说我二哥是个磟碡,那就用磟碡来解决这一切吧!”真没看出来,这小子会有如此大的力气,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豁出去的胆量。
“白,白!三兄弟,有话好好说,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娘出言不逊,都怪我这张臭嘴。”那秃脑壳的农夫被吓得尖声嚎叫,苦苦求饶变了声调,立刻服软认怂了。
“三儿!还想怎周?快放下磟碡,要出人命的。”母亲背着小家伙,身后还跟着六个高高矮矮的小孩子,她不顾一切地从下厨扑过来,抱住儿子的胳膊拦阻着。
“妗子,救我,是我胡说八道,是我没深没浅,”大奎左右开弓扇着自己嘴巴,跪在地上向王媪磕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