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又换了戏码,一位巾帼女将身披盔甲,手持马鞭,英姿飒爽转到台前。就听她振振有词,“边关告急,父亲列名征兵军帖,木兰我,虑及老父体弱,弟弟年幼,思之再三,决定女扮男装,冒弟弟木棣之名,代父从军。木兰辞别双亲,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奔赴边关,抗击柔然敌寇啊。”
又是一阵锣鼓敲击声,女将做纵马疾驰状转向后台。老翁挑起眉梢兴奋地说:“复言老弟,孝烈将军花木兰上场了,我最得意这出女扮男装替父充军的戏。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推上祝明妃。”
那位同伴也欢喜地拍着手,“公佐兄,花木兰可是本地人啊,她的祠堂就在城南面的虞城,祠堂就是她原来的故居。乐山说得好,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一会儿她就要遇到同队的袍泽啦!”
“来晚了,来晚了,听说开元寺庙会有大戏看,我是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花木兰!唱的是花木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都有烦心事,不得不叹息呀。”一个斜挎着包裹的毛头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三火四地拉了把凳子坐下,看看戏台,瞅瞅桌面,又瞧瞧身边的三位,眼睛卡巴卡巴不够用了,“跑得渴了,茶博士!上壶枣茶。”
摊主老汉倒是麻利,转身便端来茶壶茶碗,可刚沏的茶的确滚烫,倒入碗里喝不到嘴。毛头小子舔着干涩的嘴唇,使劲咽了口吐沫,“太热,凉一凉再喝。”他的两只眼睛又盯上了和尚的糕点,“师父,好吃吗?茶博士!再来一碟同这师父一样的点心。”
这一喊不打紧,惊动了周围的客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过来,多愁善感的老人又关切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不持斋呢?不是说出家人过午不食吗?”
“我,我,我不是”罕之和尚再次无言以对了,一脸全是尴尬无奈。
还好,又是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为他解了围,几个士卒打扮的武生打着旗,举着刀,一挑帘子从后台快步而出,同时从另一侧窜出来等数的番兵,两军对垒搏杀起来。
就在这时,由远而紧的吼声吓了众人一跳,“别演啦!都给老子滚回去,一天天打打杀杀的,看着就让人闹心。”他们不仅针对台上的戏子们,对台下的百姓也不手软,“老子在沂州拚死拚活地打了半年仗,脑袋别在腿合拉里,不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王八蛋吗?”
“你不挪窝,还想怎怎?我一耳瓜子乎死你。老头儿,快上茶来,我们要喝沸!”横冲直撞地涌过来百余号当兵的,他们七嘴八舌满口都是抱怨,满脸都是怒容。一个个是气势汹汹,不可一世,举手就打,抬腿便踢,要把茶摊的一干人等悉数赶走。
“都听着!这里清场啦,今天是天平军的地盘。谁是班主?换一出别的,唱个牛郎织女鹊桥会吧。”发号施令的是个络腮胡子的校尉,他把横刀往桌子上一拍,大环眼一瞪,凶神恶煞般命令着食客腾出座位,若是胆敢违抗便要你好看。
“无礼!与强盗草寇有什么区别?”
“放肆!欺辱百姓国法难容。”
桌旁的两个老者正襟危坐未曾慌张,大义凛然地申饬道。
校尉见他们气度不凡没敢造次,“两位是什么人?请报上姓名。”
“行不更名李公佐。”
“坐不改姓李复言。”
听到对方的名姓,
兵士之中有知道他们的,不禁嘘声连连大呼道: “大儒!”
“写小说的!《定婚店》的月老。”
“还有谢小娥、蚂蚁洞。”
听说是名人绅士,校尉语气立即客气了不少,“两位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溜达呀?真有闲情雅致啊,如今世面上不太平,还是小心为佳呀。你们就不用咕唧咕唧了,就在这里慢慢喝沸吧。”
但他却一推身边的和尚,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到一边吃去!你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怎么过午吃东西?这些铜钱是骗来的吧?没收充公啦。”他一把抢去桌上的陶钵,把里面的十几个钱全倒在手里。
“你怎么抢我的钱?是什么官军?简直就是土匪!”没等他再骂下去,身后过来几个兵士举手就打。“抢你!抢了你又怎样?整天乞讨吃白食,连个叫花子都不如,贱种,大爷今天就欺负你了,不过是个秃头和尚而已,给老子丫子都不够资格。”然后把那空陶钵摔到他的身上。
“太欺负人了,我这和尚不做啦!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李罕之不是好欺负的。”和尚拿起掷过来的钵盂,重重地掼在地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
“你摔谁呢?把碎片给我捡起来。”士兵们还是不肯罢休,又是一顿拳脚相加。
“强盗!欺负弱者算什么本事?李唐怎么有你们这么仗势欺人的败类,在濮州做小吏时我还认为县令是穷凶极恶的极品,没想到跟你们相比他还算个善人。”坐在一起的毛头小子摇晃着茶壶,像是嫌水凉得太慢,他义愤填膺地指责道。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遇到大爷是你的福气,要是别人早就一刀劈了你。”络腮胡子抽出钢刀往小伙子的脖子上比量着。
哪里提防对方会殊死相博,从包裹里掏出匕首径直刺去。“你小子胆肥了!竟敢行刺官军,八成是个流窜的暴民吧?”几把横刀把毛头小子围在中间,久经沙场的天平军像在戏耍个小老鼠,“不自量力,王仙芝怎么样?不也在沂州城下被老子们打得稀里哗啦吗?赶快乖乖地放下武器,给爷磕头认错,否则定你个暴民的死罪。”
别看孤身一人势单力孤,可小伙子无半点怯意,“暴民也是你们逼的,朝廷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张全义再不受你们的欺凌,我的命运由自己说了算。你们没听说均平天补大将军王仙芝没有死,正在攻取阳翟、郏城吗?他是你们的死对头,将会一如既往地死磕到底的。”
络腮胡子一声冷笑,使劲地一拍桌子,“原来你是要造反啊?你若不提王仙芝那厮还则罢了,你提起他犯了我们的大忌,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们无情喽。”几个官兵一起动手,钢刀如雪像小伙子的头上砍去。
“欺人太甚!”一个人从戏台上飞身而下,借着风势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瞬间来到近前,看这位高挑的个子,长得精瘦,别人的肉是往外长的,可他却往骨头里去,皮肤泛着褶褶的亮光。他的武器是面平鼓,游刃有余左砸右推,对手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好啊,都要造反啊!兄弟们给我把暴民拿下,有违抗者格杀勿论。”校尉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后台的戏子闻讯倾巢而出,手里拿着各色家伙投入搏杀,但毕竟是人数悬殊,未经过战事洗礼,只凭着一时的激劲,眼看着要吃亏丧命。
“我是班主!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伤人呢?”一位长者屹立台前,他腰间斜插着根九孔芦管。
“是吹觱篥的小神童!”
“是薛阳陶!”
薛阳陶的大名谁人不知?兵士中有人认出了班主。络腮胡子看来今天是带着气的,不依不饶地命令道:“不管什么神童,全给我拿下,正好带回郓州做个交代。”
他最后一个字刚脱口,一把冰凉的笛子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佩服!身法够快。”校尉本能地挺直了身子,既然成了人家的俘虏,反抗挣扎是毫无意义的,“大侠,你们是走不了的,拿我当人质脱身是白费心机,一笛子打死我吧,我张晏若要皱下眉头,就不是个爷们。”他随即放声大笑着。
精瘦青年用平鼓抵住逼近的刀枪,以身体护住班主,“谁给你的自大狂妄?就你们这百八十人,小爷还真没看上眼。师父,先结果了队长,然后杀光这些只知道作威作福的。”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就要争个鱼死网破。
从北面有人赶来,边跑边高声叫道:“住手!张晏兄弟、薛班主,都放下兵刃。”来的是五个人,前面是一瘸一拐的张处让,和两个儿子、蓝衣朋友,后面紧跟着吐蕃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