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端水来!给他们洗洗。”老夫人看不下去吩咐着。
“我索姐姐,尼喽介是干嘛?介不四让他成瞎子吗?”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个老人,他光秃秃的大脑壳,敞着衣衫,露着胸膛,腰里扎着铜制的蹀躞带光芒耀眼,肩上搭着条长长的粗布面巾,两只牛眼眯缝成一线扫视着屋里面的人,手里还握着个发着淡蓝色火焰的油灯。
“龟蒙媳妇,我还以为你晓得呢,这石灰怎么能用水洗呢?尤其是眼睛,一洗不就真瞎了嘛。去取油来,得用油抆,我可不愿意落个害人的名声。”周凌不满意地责怪道,夫人不好意思地一吐舌头,赶忙让下人去厨房取油。
“小姐姐,尼了噶嘛去?”来人喊住正欲离开的丫鬟,“我介儿奏有,奏介个奏行。嘿,我介油啊倍儿棒,奏介么一抹,你索努么的,好么,嘛事儿没有。”
秃头老人用面巾沾着灯中的油,分别给他们两个抆着眼睛,“嗨,殷笑啊,尼介倒霉孩子,瞅你介揍兴,都不知道自己呀吃几碗干饭了,你看你办的介叫嘛事?勾结官府剿灭王郢,介是你们斩蛟堂的大忌;打压江湖朋友,欲占两浙地盘,被窝放屁独吞啊,奏凭你那本事,想嘛呐?还美死你了。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弯心眼子捏咕害人,以后谁还会信你?尼介是拉粑粑攥拳头,难使劲儿;土地爷掏耳碎,崴泥了吧?”
“是您啊,回三爷,您老不是出海去梅岑了吗?怎么也来苏州啦?”斩蛟堂望海舵的舵主老老实实地让他抆着,不敢有半句反驳和不恭敬。
老人一手举着油灯照着亮,一手小心地往外扣着眼睛里的石灰粉末,“哎行啊!小伙杂,你挺迂啊?没事儿瞎折腾,我介瞎么屈屈的眼睛还得伺候你,多亏有介渤海国小乌送我的神灯。以后办事加小心,你恁么嫩么不着调呢?我今儿个好好德愣德愣你。哦对了!知道我半道回来为嘛?明跟你索,是让你认爸呐。”
“回三爷,你说什么?我义父已经过世几年了,哪里又多出个爹了?”
“是真哒,我跟尼索,尼了亲爸奏是他,鲁寨主。”这时殷笑已经能看见人了,可他的双眉并未舒展,而是更加地纠集在一块啦。
回三爷把自己从大师兄那里获悉的秘密说给他听,从殷仁是怎样预谋报复鲁守业开始,在湖州趁其豪赌大意偷走了孩子,带回楚州收为义子,将名字由鲁缥缈改为殷笑,打算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去对付灵鸠寨,使他们父子骨肉相残,为哥哥们报仇雪恨。其用心是何等的险恶卑鄙,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等到付诸实施,殷仁便在帮派打斗中一命呜呼了。
面对儿子的鲁守业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鼻涕垂了一大串,念念叨叨忏悔着当年的不是,告诉着殷笑家里有母亲,有姐姐,母亲为了他的丢失离家出走了,如今住在长安对自己恨之入骨,不肯原谅;姐姐叫做逍遥,去了西域,至今音信皆无。现在太湖就一个弟弟鲁守国,好端端的一个家落得凄凄惨惨,四分五裂的让人心伤。
“看你那可怜样子,想博得我的同情吗?你说是我爹,就是我爹啦,你有什么证据?”小伙子不信这是真的。
鲁守业抹了一把泪水,“孩子,这金锁不就是证据吗?它是我大伯在你满月时的贺礼,上面还刻有你的名字。”
“缥缈?我义父曾说,我在襁褓时哭泣声清越悠扬,所以在金锁之上刻了缥缈二字。你说是人名,听起来更像是给女孩子起的,
太牵强附会了吧?两个字能说明什么呢?不会是你们探听到我这锁上有字,编出谎话来骗我吧?” “不是,你和姐姐的名字是取自‘’缥缈中天去,逍遥上界分’,殷仁那畜牲是在骗你呢,这位老哥刚才不是说了嘛,他是要把你养大,然后让我们父子自相残杀啊。”
“不对,你在骗我。”殷笑高傲地慢慢摇着头,像洞察一切不会轻易被蒙骗了似的。
“孩子,对往事你就没有一点记忆吗?”老庄主从中提醒道。
“有!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的事,家里是打鱼的,爹有个亮闪闪的渔网,经常藏在袖子里。有个爷爷总是逗我玩,和我捉迷藏,躲在黑布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想起往事鲁寨主又控制不住自己,扑簌簌落下泪来,“逗你玩的是大爷爷,他老人家已经故去许多年啦,至於你说的那个渔网,应该是这个吧。”他从袖子里抖出个银质渔网,可惜是夜间光线不足,显不出它亮闪闪的外观。
“对!这渔网我有印象,好像就是它。”渔网像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尘封的往事一并涌了出来,“我有个姐姐,她时常背着我,长什么样子是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她的头上插着个金簪子。”
“戴着如意金簪的是你姐姐逍遥。”寨主看孩子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甚为高兴。
“原来你真是我的父亲?回三爷,总舵主澹台诸己真是那么说的?”殷笑也有些激动了,语气里带着颤音。
“介倒霉孩子,我还能骗你,是你义父亲口告诉我大师兄的,介个真嗝儿!没错。今儿个来个骨肉相认,没治了。我和四师弟动身去梅岑前,听尼了索要铲除灵鸠寨,合计来合计去奏感到不对劲,还没送到内地界儿,我一个人便急三火四地赶回来,终於被我及时挑明啦,今儿倍儿高兴啊,又做了件大好事。”回三爷为自己的义举很是欣慰。
“江湖上称你是白板圣手,你心知肚明说的是你烂赌成性,不是你沉迷其中忘乎所以,怎么能让人把我抱走?不是你屡教不改深陷其中,怎么能使我母亲伤心绝望?一切的悲哀都是出自你一人身上,几十年的骨肉分离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义父待我恩重如山,视如己出,不管他当年是何等居心?我认为他与你相比,是天壤之别,不能同日而语。你这个爹我不会认的,不够格!”现在不管你叫他殷笑也好,还是称呼为鲁缥缈也罢,人家是伤透心了,铁了心不会认这个父亲。
他光着脊梁带着手下抬腿便走,不再理会鲁守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