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庙里庭院幽深,松桂遍植,充耳是绕梁的梵吹经颂,醒世的木鱼磬音,身处其中立刻让你心旷神怡,胸襟豁然开阔,放下所有的烦恼不安和贪念欲望,只想坐下来闭目养神,什么都不去做,讨盏寺里的清茶吃吃。
再凭栏俯视院中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虽是暮春三月,东风吹来还偶感丝丝凉意,但眼下的江南已是草长莺飞遍地美景。这里也不例外,你只要放飞心情深呼吸一下,让新鲜的空气充盈体内,慢慢回味似以往的十倍、百倍的清沁肺腑。
“家山临晚日,海路信归桡。树灭浑无岸,风生只有潮。岁穷程未尽,天末国仍遥。已入闽王梦,香花境外邀。”日本国和尚唱吟一首。
“好诗呀,圆载上人,这诗是栖白大师作的呀?”毗陵副使在问大和尚。
“阿弥陀佛,那还有假,这是大师送圆仁师兄回国时作的,贫僧时时记在心里,今日说出来与你共享。我的太常博士呀,此次回国不知能不能再来,细想起来还是留有遗憾的,若是栖白大师健在,也一定能赠我一首送别诗的。可叹岁月无情啊,圆仁师兄与栖白大师都已圆寂了。”大和尚不觉露出些许遗憾,进而心有不甘的神情。
“这有何难?那就让他们几位作几首送你嘛!”随着爽朗的笑声上楼来一位中年人,他身着黑色衣裳,足蹬云履,举止儒雅,风度翩翩。
“是张贲啊,这么巧呀?你也在这儿。”老庄主招手让来人落座。
那位跟这几个人很熟的,他本於年轻时进士及第,不愿跻身浊流,便隐居於茅山,后寓吴中,常与皮日休、陆龟蒙相约畅游,和诗作赋。
“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刚才在楼下看那瑞石,听到有人在吟诗,立即就赶过来了。这位师父,听你说是要回国呀?”圆载赶忙回答据实相告。
“老皮、颜萱,张贲说得对嘛,不能让圆载师父带着遗憾回国吧?每个人都作一首。”其他人附和着陆龟蒙的提议积极响应。
“我先来!”颜萱撸胳膊挽袖子当仁不让,“师父,祝你一路顺风,我献诗一首,献丑,献丑啦。师来一世恣经行,却泛沧波问去程。心静已能防渴鹿,鼙喧时为骇长鲸。禅林几结金桃重,梵室重修铁瓦轻。料得还乡无别利,只应先见日华生。”
“好!”大家都说写得好。
皮日休用手示意安静,“上人,皮某也敬献一首,见笑,见笑。讲殿谈余着赐衣,椰帆却返旧禅扉。贝多纸上经文动,如意瓶中佛爪飞。飓母影边持戒宿,波神宫里受斋归。家山到日将何入,白象新秋十二围。”
“不错啊。”大家同样是鼓掌称赞。
陆龟蒙清了清嗓子,“到我啦,这位师父,我们虽是初次相逢,却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只是想奉劝一句,当下是春季海上多为北风逆流,不易东去归国,不如住到我的庄上,待南风起便於航行,再走也不冲嘛。老夫无有礼物相赠,就作首诗聊表寸心吧。老思东极旧岩扉,却待秋风泛舶归。晓梵阳乌当石磬,夜禅阴火照田衣。见翻经论多盈箧,亲植杉松大几围。遥想到时思魏阙,只应遥拜望斜晖。”
“好诗呀!”
“七言精品!”
“登峰造极的力作啊。”
在座的是极度地赞叹道。
日本和尚被大家的热情所感动了,眼圈红红的,哽咽得不知讲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感谢,说思乡心切等不得了。
“我来说点啥呢?说点啥好呢?”族长陆恩峰不善此道,
急得直搓双手,“有了!我还是借花献佛吧,前几日见庙里石碑上有一首李白的诗写得不错,我小时候没好好读书,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就用它来相赠吧。早些年听镇子上的老辈们讲,当年鉴真大师去日本国前暂时住在这座庙里,同行的还有个日本人,人们都称他晁衡,可惜后来在海上被大风掀翻了船,不幸遇难淹死了。李太白曾作诗给他,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呸,呸,这诗用来送人不吉利。峰宝,你说的是阿倍仲麻吕,他所乘的船是遇到了大风,可是并未颠覆,随波逐流被吹到了交趾,后来辗转返回了长安。李太白祭奠他是不知实情,万幸只是虚惊一场。”张贲感到这诗借用的不妥。
老庄主也是认为用的不当,“峰宝,你是傻,是捏呀?也不看看写的什么!莫要信口开河,不能什么诗都拿起来乱用。”
说得陆恩峰羞臊难当,看大和尚的脸色阴沉似水,一直旁听不语的智聪和尚打着圆场,“萨!诗的确是好诗,施主把它送给我吧。”陆恩峰尴尬地笑了笑,连连承认自己是傻,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张贲缓和气氛对大和尚夸赞道:“师父一看就是得道的高僧,尤其是这件紫袈裟,更是鹤立鸡群,光彩照人啊,回了国去定会受人敬仰,大展宏图的。”
“阿弥陀佛,贫僧才疏学浅,难以担当大任。”
“不然,师父,你看那院中的姑屍草,本是用来喂牛的,谁能料到会用做佛祖的坐垫呢。你若回到日本国,定会受到你们天皇的垂青的。”
和尚双手合十谦虚道:“善哉,阳成天皇刚刚十岁,还贪玩得很。出家人早已放下名利,能为苍生多做善事就好,学法悟道才是正事。若是为了名份权势,贫僧早就回比睿山延历寺啦。我师父最澄大师当年登比睿山结草庵,入唐求法往参天台山,归国后大兴天台教义,自师父身后已传五位座主,师兄义真修禅大师、圆澄寂光大师、圆仁慈觉大师、四代为师侄安慧、五代为圆珍。五代座主对光大我宗功劳不可磨灭,可近来听说圆珍把圆仁师兄的天台、密教并立的思想,改变成圆劣密优,致使内部弟子失和,心存芥蒂早晚会危害我宗的。”大和尚的观点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大爷,大爷,李大爷、詹四爷请你们回船去,说这就要出发了。”噔噔噔从楼下跑上来个小伙子,两只小眼睛滴溜乱转,口齿伶俐地向出家人通告道。
“致远,货物都已上船了?商船准备好了要出发啦?”陆恩峰见那后生肯定地点着小脑瓜,“那好吧,老几位,我们这就回码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