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北风、南风,无论顺流、逆流,浩瀚大海漂来漂去任由东西,一根木桩一个男人,一头乱发赤身裸体,结跏趺坐无言无语,立起高歌风起潮涌。
烦躁冲动那已是头年的事啦,他也曾奋力击水寻求彼岸,到头来耗尽内力还是望洋兴叹。如今性情沉积得似海底的礁石,随遇而安笑看日出日落,浪高浪低,还能怎么地呢?之前白皙油亮的皮肤不也晒成古铜粗糙了吗?过去粗壮结实的体魄不也骨瘦如柴了吗?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回到故乡恐怕熟人也难以辨认了。
男子捋了捋被潮湿的海风吹乱的长发,搓了搓满是咸卤味道的脸颊,一起一伏伸展四肢活动下筋骨,这方寸之地就是他赖以生存的乐园,三年来困在半根桅杆上,早已体会到达摩老祖面壁九年的不易。
披头散发的男人扯了扯几乎不能挡住私处的犊鼻褌,心里也在期盼着能尽早摆脱困境,又该修练乐空双运了,仅靠偶尔捉几条海鱼是维持不了体力的。
他盘腿打坐静下心来,将手里的石钵放在腿上,闭目观思已经几万次的红白菩提,目前只修练到了第二层,意念中不再是弥漫飘散的烟雾,可清晰地见到似水如雾的阳焰。若不是总有稀奇古怪的鸟儿来打扰,第三重气宇轩昂、第四重皮肤润滑早可以突破了,哪儿会变成眼下这般模样?活脱脱个四海为家、奇异诡谲的海怪。
贴着水面飞来了一大群海鸟,它们扇动着白色的羽翼,欢腾雀跃地“欧,欧”鸣叫,目标明确径直扑了过来,想必是把木桩当做了歇脚地。这些无忧无虑的海之精灵打破了原有的寂静,各自寻着各自的开心,有的悠然自得地漂浮在水面上,有的直矢海面瞬即叼出一条小鱼,还有的低空飞翔相互追逐嬉戏着,更有甚者直接落在了男子的头上,蓬松的头发让它们误以为是绝佳的鸟巢。
入定的男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吵闹,闭目观思心无杂念,继续完成着未竟的功课。可鸟儿们却不管那套,旁若无人地我行我素,尤其有一只成年的大鸟像个管事的,比别的高一头,乍一背,对男子怀里的石钵非常地感兴趣。它腆着白色的圆肚子,闲庭信步地走到水边,低头啄了口海水,含了一会儿之后,迈着浅黄色的脚蹼趾高气昂地走上前来,从浅黄色的细喙里“噗”地吐到钵中。
这还没完,其他的鸟儿照本宣科,一个个蹦跳而来,抖搂着灰色的背羽,“噗噗”地往饭钵里吐着,不大一会儿的工夫,石钵里便积得满满的啦。
夜幕低垂皓月高悬,万束银光洒在层层叠浪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好啊,这么好的夜晚真是难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嗨,不知明州的月亮是否也是如此皎洁呢?”男子平静地望着中天,他的眼泪早就因痛苦和思念流干了,“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婷婷,这里没有蜡烛可燃,更没有衣裳可穿,所有的衣服全被海水泡烂了,月光我捧在手里啦,可隔着大洋你是看不到它,只能希望我们再入梦乡会面吧。”他刚刚从修练中恢复过来,浑身的清爽自在,想要入睡是睡不着的。
“咦!这是什么?”他突然发现石钵里发出异样的光芒,其中如镜的水面上映射出文字,字字清晰,似一串串发光的珍珠美玉。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那连续不断没有空隙的梵文他是认识的,
这是佛陀的真言心经!男子如饥似渴地往下念着,念着念着只觉得两肋生风,往下一看已是离开木桩三尺有余了。 “这么神奇吗?”欣喜和渴望支撑他一气读完,就感到三脉七轮、大小周天、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全都贯通了,气血涌动,热浪滚滚,仿佛进入先天无为之境。
“是鸟儿吐的海水!”他认定了找出心经显现的先决条件,可转念一想圆载上人曾说用海水试过,结果并没有奇迹出现,“上师用海水试过呀,懂了!那就是没有明月喽,明月、海水,缺一不可啊。”如今他只感到体内的真气似大江奔腾连绵不绝,充斥得身体膨胀起来,稍一移动身体便会窜起老高,或是腾挪数丈,一不小心便会掉到水里。
凭着自己水性还不错,想搏击两下再回到木桩上,可只用手臂轻轻这么一划,整个人立即飞腾起来,凌空滑翔像长出了翅膀。
“有这般神奇嘛!好像到了人生的顶峰嘞。”男子接二连三地发出惊呼,心中如获至宝喜不自禁,佛陀的宝物就是不同凡响无与伦比啊!若是上师还在,指不定他有多么开心呢。初遇奇缘还真有些把捏不住呢,不敢大幅度驱使四肢,就是脑海里微微有个意念生成,身体就会随之下意识地蠕动,便会立竿见影放大多少倍。譬如想要木桩不再随波逐流,像在汉水时操纵小船那样随心所欲就好了,刚刚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脚下相应地轻轻一用劲,那木头顿时似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都是托海鸟的福啊。”他虽不认得那是些什么鸟,可心中窃喜遇到它们是自己的福气,有了《心经》对摆脱这险地就有了希望。可不知如今身在何地,离着海岸尚有多远?心想漆黑夜晚不可莽撞行事,还是静下心来默念心经吧,上半篇还能牢记於心,下半篇却模糊不清没有印象了。
可低头一看钵里已经空空如也啦,里面的唾液是在刚才落水时洒了出去。他并未有多么担心,俯下身去随手重新舀满,对着月光想再好好温习一遍,可左转右转钵中什么也未显现。
“怎么了呢?难道不是海水,是用淡水!鸟儿们的唾液应该是淡的。可用淡水试过呀,对了,一定是淡水加上月光。”他又有了新的困惑,可到哪里去找淡水呀?没有办法只能去练那半篇心经了。
男子重又盘腿打坐平复遗憾的心情,认认真真地遵照经文去做,可体内的真气却大不如之前了,像被人在源头磊了堤坝,截了流。真气不很饱满,莽莽撞撞四下乱窜,就是这样也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了。
失望归失望,还得把心经练好,可他越练越感到不对劲,四溢的真气无法掌控,忽来忽去飘忽不定,这一来一去浑身便一冷一热,冷的是真冷,想要抓过几床大被把身体裹个严实;热的是真热,想要用寒冬河里的冰块将全身镇上。男子明白是那缺失的半篇心经的缘故,就像阴阳失和无法平衡了吧,他又想起圆载上人传授的无上瑜伽功,欲运动三脉七轮克制住任意妄为的真气,可不管他怎样观想冥思,红白菩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明点与拙火突然逃得无影无踪,别说是阳焰,就是轻烟也无法看到,这怎么能乐空双运呢?
他瞬间又感到通体冰凉,不是夜间海风的凉气刺骨,而且发自骨髓遍及毛孔的寒。“我明白了,佛陀的心经是万法之根本,其他的都是衍生中出,相形见绌啊。”当他弄懂了其中的缘由,自己已经龟缩一团,上牙扣打下牙无法自制,像个口袋般一头跌落水里,心想完了,我命休矣!
遗憾啊,还有许多的事没实现呢,他眼前恍惚出现了师父、奶奶、父亲、母亲、师娘的身影,还有婷婷的音容相貌,是那么的清晰,是那么的亲切,“婷婷,我们来生再见吧。”他的心中萌生了一丝暖意,虽只是一丝丝的不及传遍全身,可也让他舒展四肢,在昏厥前放下了一切的烦恼和不安。
就这样浮在海面上漂着,也不下沉,也不翻滚,似一叶浮萍漫无目的。男子渐渐地缓醒过来,天空正在慢慢地放亮,鳞状的云彩下面泛起了鱼肚白。
“那块礁石真像只大海龟。”他正从一块孤立海中的礁石旁漂过,岩石神似一只硕大的海龟,还在慢悠悠地从壳子里伸出来。又漂了一会儿,忽然瞧见水中竖立着两块巨石,一白一黑对比鲜明风格迥异,像一对夫妻相濡以沫相扶相持,正在观望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日;又似两位勇士威风凛凛严阵以待,守护着这片广阔的海疆不受侵犯。
再往前漂,远处黑黢黢的凸起跃入眼睑,“那是悬崖吧?”,越来越近可以肯定是处临海的山岭。
“还有火把吗?明亮亮的,怎么是一对呢?一手举着一支,不应该呀。”他还在分辨琢磨的时候,那光亮呼扇着靠近了,原来是对目光炯炯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