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事了。”三公子实在是憋不住了,他克制自己不哭出声,“我二哥把火药搬到船上,不知怎地爆炸啦,他,他在舱里没出来,不幸遇难了。”孙致恒哽咽着把在码头看到的讲了一遍,话没说完便喔喔地哭开了。
这一噩耗似倾倒了盆掺着冰块的海水,瞬间使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低点,接下去是夫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然后是大家失魂落魄地奔向前院,哭天抢地把灵枢接进家来,乱哄哄地忙着搭设灵堂,置办殡葬用品。
本想瞒着住在西跨院里中风的一家之主,可老帮主听力没毛病,他费力地走出屋子,先是机警地竖起耳朵,像只荒野上逃窜的兔子,诡秘地向下人询问家里来了什么客人。伺候他的仆人心里没有准备,脱口而出说是都虞侯李连带着特使来看夫人的。
“哦,他又来了。”老人不动声色地向后院撇了一眼,沉默不语不再吭声了,抬起头满意地望着杆子顶上飘扬的鲸鱼旗。
再后来渐渐响起了唢呐和念经声,而且是越来声音越大,乐手的情绪越来越亢奋,直接把老帮主孙阁吹到大堂正屋。他艰难地拄着手杖,拖拉着半边身子,一步一蹭地挨到灵前,不顾大家的劝阻大喊一声“老二”,悲痛欲绝地扑到棺椁旁,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之后是嘟嘟囔囔语言不清,总会是埋怨儿子不该鼓弄火药,放纵任性害了性命,说着哭着一阵眩晕摔倒在地,家里人又是一阵忙乱将其抬回房去。
府门外同样是吵吵嚷嚷,热闹非常,闻听孙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三亲六戚、故交新知、左邻右舍能来的都来了,应到的人情是必须有的,该尽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可来者之中真正悲痛的并不多,进进出出的人们大多是交头接耳,暗自窃喜,
“这回好了,我们住在这条街上的不用再提心吊胆啦。”
“是呗,隔三差五的就来个动静,我这心都要被吓出来了。”
“你们说的真对,万幸他三天两头地出去采药材,不经常在家,这要是天天的可要了命啦。”
“可不是,不定哪天把整条街的房子点着了。只是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孩子平日里客客气气的,也怪可惜了的。”
“朋友,这里是西街吗?听致通说在西街,我还是头回上门造访呢。”是团练巡检官林嵩带着两个跟班上门拜祭来了,他随便问个从药铺里走出来的男子。
那位一只手提着个大纸包,另一只手拎着个蜂蜜罐子,蛮热情地顺着街道一扬下巴,“嘿嘿,宾又,你没走错,这条街便是西街。你是头回来吧?要去谁家呀?这里的住户我都门清。你刚才说的致通是不是孙致通啊?”
此人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大个儿瘦瘦的,单眼皮小眼睛,乐乐呵呵地平易近人,时不时地嘿嘿一声,脾气超好,很爱讲话。总的来说,其面貌还算周正,可惜不知为何?脸上、手上的肤色深一块浅一块的。
“是呀,你认识孙致通?那你也在这附近住喽?”
“嘿嘿,是的,我打生下来就住在这条街上,街坊四邻我都认识,谁家的大事小情我都了如指掌,是这里的老住户嘞。孙致通是我哥,他不在家去浯洲岛啦。”
巡检官自打见到这个指路人便有种亲近感,“是吗?这么巧啊,听说致通有三个弟弟。我是去府上拜望孙老帮主的,你们一定要节哀呀,尤其是老人家有病在身。公子,你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药,
是给你父亲用的吧?”看他那一大包沉甸甸的药材,林嵩关心地询问。 “嘿嘿,正好,跟我走吧。没什么节哀不节哀的,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父亲年纪大了,就像那老树似的,说不上哪个枝呀梢呀要出问题,慢慢调养恢复也就是了。官爷,你是看我从药铺里出来吧?肉铺出来的不一定拿回去做醉排骨,也可能是家里人要吃卤面;男人半夜在街上晃的,不一定是伺机作案的贼儿偷儿,也许是有个爱作的媳妇。我告诉你,这药材不是给病人吃的。”
他们边说边往前走,林嵩是一个劲地安慰想开些,那孙家公子是满不在乎,十分地想得开,“嘿,到家啦!”他们已经离着鲸鱼帮的大门楼不远了,男青年客气地与路人打着招呼。
“嘿嘿,周阿伯,您怎么自己来了?不是说好了我去铺子里取嘛。我要的五个大簸箕拿来啦?还有竹篓子。”孙家公子笑嘻嘻地问着迎面而来的老头子。
对方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想心事,年纪大了慢吞吞地走着,“是你小子呀,人都死了,还要那些做什么?”老头子脚步未停继续向前,与他们抆肩而过。公子纳闷地瞅着那人的后背,本想去拉住他可又犹豫了,
“谁死了?到底是谁家死人啦?他们死他们的,和我有毛关系?阿伯,我急等着用簸箕晾晒呢。”青年人冲林嵩苦笑了一下,“嘿嘿,周阿伯住在东街上,年纪大了,时清醒时糊涂,但竹器手艺在泉州城里是首屈一指的,我用的都是他家的东西,尤其是之前那个篓子,都用了五六年啦,还那么结实,可惜昨天被人偷走了。”
“啊!别来抓我。”突然背后传来诈屍般的喊叫,回头看是那个竹器铺子的老人,他正频频回头玩命地跑着。
公子望着老人惊慌失措的狼狈像,不禁噗呲笑出声来,“嘿,这老头子,活见鬼啦不成?也不是你偷的篓子,我抓您做什么?”看着老人跑没影了,才一回头,又见个熟人,“嘿嘿,郭阿婶,这么闲啊?阿月、阿瑶有人带啦?”
对面来的是个女人,上了些年纪,身材臃肿多富,看她的神情心还是年轻的,自我感觉仍然是美人,不减当年。正当她左顾右盼媚眼轻抛之际,只听得跟前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问,便定睛一看立即魂飞魄散,眼仁一翻瘫软在地,“嘠”地一声背过气去。
“阿婶!你是怎么了?指定是老毛病又犯啦。去年阿瑶不小心掉到渠里,万幸的是渠道淤积水不深,没有出大事。阿婶却留下这病根,受不得惊吓。”公子手疾眼快扶住她,还不忘向林嵩解释缘由,看来这位对每家每户的底细确实很熟悉。
人命关天!周围的人们围拢过来,纷纷出招施以援手,又是按人中,又是呼喊,又是捋着前胸后背。忙乎了一气最终是没有反应,
“不成了,人已经过去啦。”
“救不活啦,脉都摸不着了。”
众人渐渐放下了手,对女人的生还失去了信心。
“阿弥陀佛,都让开!”由街东面奔来个光头老人,带着风声动作极快,后面还尾随着两只敏捷的老虎。老虎来了竟然没人惧怕,大家连躲闪的意思也没有,
“快闪开,妙应禅师来啦,可能有救。”
“禅师来了也没用,人都没气了,他又不是神仙。”
大家并不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