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心中当即一沉!
笑容可以暂时掩盖问题,但有更多的表情可以把问题翻出来!李珣在一瞬间有将杏儿扼死的冲动,而在顾颦儿转过脸来的时候,他还要把脸上的表情尽量保持在原先的气氛上。
果然,颦儿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她尽力想掩饰,但她是那种根本藏不住心思的人,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李珣心中如冰雪般冷静,他的目光直看入顾颦儿眼底,同时又笑了笑,还耸耸肩,作无奈状。
顾颦儿眼中略生出些迷惑来,她不自觉再看了看杏儿那边。当然,杏儿不可能再抬头看她,她也就没法子确定对方的用意。
再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李珣旋即和顾颦儿远去了。
李珣端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放着催动透音砂的小玉碗,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李珣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两个时辰。
从他和顾颦儿分手后,他只是稍稍「耽搁」了一小会,便坐在这里,从小玉碗中收集一切信息。
没有一丝遗漏。
或许他应该庆幸,顾颦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然而正因为她心中有疑问,这个一向活泼的女修比平常显得要沉默许多。
也许何慕兰等人并没有发现,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此时,那边是一片沉默。不,也不是纯粹的安静,那边有轻巧的脚步声,衣袂飘动的微响,甚至还有轻柔的呼吸。听着这些声息,李珣脑子里流淌一道冰冷的寒流。
顾颦儿正是单人独行的状态,按照计划,在地道中巡视。
这是真正的一人世界,秘道中的侍卫太监,都在前几场战斗之后,被阴散人随便找个理由,撤了出来。这个时候,秘道中便只剩下天行健宗的五人了。
其实,在空寂无人的地下建筑中,在幽深漫长的地道里,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身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他愿意,也许……
脚步声有规律地响着,李珣的心脏随着这声音,一下一下地跳动。
有机会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道,顾颦儿的修为也不比他高太多,以有心算无心,怎么说都是有机会的!
单纯的顾颦儿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可是何慕兰他们不一样!如果顾颦儿将疑问告诉他们,李珣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百倍!
可是,就算做了,情况会转好些吗?
不知不觉,李珣犯了一个错误——首鼠两端是做事的大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顾颦儿轻咦了一声,使他心中微微一震。
只听顾颦儿道:「师兄,你在这干什么?」
「啊……没事,只是看看!」
回答她的是何慕兰,想必是两人在哪儿相遇了。李珣一方面有些失望,一方面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估计着地点。
此时,又听到顾颦儿问:「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到一边去看看字画。」
何慕兰轻笑一声,停了一会又开口道:「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颦儿,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晚上被我击伤的人对皇宫秘道很熟悉?」
李珣心中一紧,不禁握住了拳头,屏息静气地听了下去。
顾颦儿停了停才道:「是啊!要不是师兄你感觉到桃花血的气息,还未必能追得上他呢!啊,你是说……」
何慕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几天碰到的几拨人马,和那人全不是一路的,看得出来,后来的这些人对秘道也不熟悉,多是摸索着进来的!两相比较,那人也就更加可疑了!」
顾颦儿嗯嗯连声,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不错,不错!真的很可疑呢!那师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珣背上的汗毛整个倒竖起来,身上肌肉紧绷,听着何慕兰说话,而他彷佛是吊人胃口吊上了瘾,仍不急不缓地道:「先不要急,师妹。你再想,那晚在内库,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发现那人在暗中窥伺的?」
顾颦儿答得极快:「那个笨蛋竟用半生不熟的水镜术,活该被逮到!」
何慕兰笑了一声,轻轻击掌:「正是水镜术,但绝不是半生不熟!师妹,你看这里,这个角落的残片,记什么没有?」
顾颦儿想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道:「碎铜……镜片?」
镜片?
李珣额头上冷汗潸潸而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虚脱了。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个如此大的破绽!
那个机关!天啊!确实是他疏忽了,不仅是他,便是阴散人也疏忽了!
坏了,这次是真的坏了!这个破绽甚至已经没有弥补的余地!
只听何慕兰笑道:「正是!你可还记得,那人逃走之后,我们也是在这里,看到了大块的碎片,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在刚才,我终於想明白了,这不是内库里的太监侍卫要照子,而是水镜术机关的枢纽!」
他越说越兴奋:「刚刚我还进去察看了,虽然里面的诸多禁制纹路,都被人抹去,但毕竟还留有蛛丝马迹,在此之前,必定有相应的机关布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对内库极熟悉又可随意出入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安置机关,甚至把枢纽都放在这了?」
顾颦儿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拍掌叫道:「是啊,是这样没错!这个皇宫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库,一个是皇帝,但他当然不可能,还有一个是国师……难道是她!」
李珣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但随即,顾颦儿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啊,那个国师明明没有修为的!」
「屁的没修为!那是人家修为高到你们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李珣在心中加了句评语。
当然,这话不会落到那两人耳中。那边,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是啊,国师没有修为,但那人有!我们或者可以设想一下,国师只是一个用美色惑君的骗子,於丹道之术一窍不通,但为什么要给隆庆炼丹?还要了桃花血?这事说不过去的!但如果是那人在背后操控的话,不就比较清楚了吗?」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反了,全反了!
何慕兰当然不知道李珣是如何想法,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想下去:「如果国师是那人的手下,自然可以为他布置机关,这样一切也都能说得通了!」
他倒也挺能自圆其说,李珣忙开动脑子,想着如何利用他的想法,将自己撇清,忽地听到,顾颦儿又是一击掌,道:「耶?如果这么想的话,李珣不也是有嫌疑的吗?他也可以进入内库的!而且,他还拜了那个国师做师叔!」
李珣轰地一下跳了起来,这女人的脑子怎么偏在这时候才快起来了?
何慕兰似乎没料到顾颦儿会想到李珣身上去,怔了一下才道:「可他对地道并不熟悉……」
「那可不一定!」顾颦儿不知道,她的话已经渐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李珣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们的话……呃,好像真的不太可能呢!」
刺破窗纸的利剑,刚刚出鞘半截,就又放了回去。
何慕兰笑了起来,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听出来,他语气中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一个人说谎一次,能不被发现,但说谎这么多次,还能掩饰得住吗?颦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顾颦儿也笑了,笑声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对李珣来说,危机似乎过去了,但却没有放松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无比清楚地明白,好日子已经过完了!
这刹那间闪过的疑念,就是一个接受了阳光水土的种子,潜在顾颦儿甚至何慕兰的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以前想不到的时候,就怎么也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就偏爱往这边想。再怎么隐密的事,也架不住人心的多次揣摩,在这种情形下,就算他有通天的演技,恐怕也只能饮恨收场!
今天两人一笑而过,但在明天,甚至就在数息之后,也许仅仅是一个灵光闪现,就有可能将他辛苦布置的一切伪装打个粉碎!
怎么会这样……
转眼间,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就在几句话的工夫里被颠倒过来,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难道,非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小碗中声息依旧,而李珣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做,还是不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李珣忽然觉得有些倦了,眼前有些迷离。
恍惚间,五股滔滔的浩然气自天而降,发出了高亢的长嗥,下一刻,又变成一把散发着惊世锋芒的长剑,一只素手持着剑,直直一刺,贯入了他的心窝!
没有痛苦,但那素手的主人,却是何等的清晰——青吟仙师!
「叛徒……」
这是青吟送给他的评语,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没有半点波动。
然后,整个空间都扭动起来,一片血海咆哮着扑过来,将他打成了碎片!青吟用那只素手拨开了厚厚的浪幕,送来最后一瞥,便消失在血浪之后。
「废物!」
李珣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耳中又听见了一声惊叫,却是一个侍女持着红烛走进来,要为书房点灯,听到李珣的大叫,险些将烛火扔在地上。
李珣看着这烛光,随即明白,刚才那无边的血海,便是这灯光所化吧!
他想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侍女此时也回过神来,忙向李珣行礼,李珣挥了挥手,让她去做自己分内的事。他现在,也要去干自己的事了!
侍女自他身前匆匆走过,要去点灯,可才点了两根,便又惊叫一声。这一次,蜡烛是真的掉下来了,李珣及时发掌打灭火苗,颇不悦地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侍女只是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地上正伏着一个小巧的身影,脸面朝下,生死不知。李珣怔了怔,然后才想起,这正是他先前「耽搁」一小会所获得的战利品——秦妃身边的婢女,杏儿!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发出来,然后渐渐清晰。
侍女在他的示意下,逃命般地离去了,临去时,又偷瞥了这位英俊主子一眼,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只觉得那烛光落在主子眼里,竟反射出一片似血的红光!
刹那间,她的呼吸静止了。
恍惚间,她听到了几个字在来回地重复——「最后一次、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