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阴散人一句无意的话,像是一个幽灵,悬在他心头:「若是我不预先在意,也发觉不了……」

「发觉不了?」李珣的手顿时有些发颤,但又很快稳定下来。

紧接着,他默诵一段法诀,刚开始还有结巴,但越到后面越是流利,而他手上,也同时结出种种印诀,打在玉碗之上。

纷杂的声响开始从碗中飘荡出来,在逐步过滤后,最终只剩下李珣需要的声息,却是一阵细密的喘息。

一听到开头,李珣便明白那边是怎么回事了。他抽抽嘴角,心中的紧张也渐渐消了下去,他开始分辨这喘息的声音分别属於哪个人——应该是阴散人和顾颦儿吧,两个人的尾音都略尖一些,不如秦妃低回婉转。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阴散人也没有发现的迹象。

此时李珣心中已不再紧张,但却开始感到有些失望,听到这些无聊的事情,实在不是他心中所愿,也不值得他冒这种风险,他摇摇头,正准备收起法诀,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笑——笑声浑厚沉雄,甚至有铿锵的金属之音,只一入耳,李珣的脸色立刻一变!

竟然是血散人!已经好久没有出现的血散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只听他道:「几日不见,阴美人兴致很高啊!」

阴散人的话音带着些喘息,李珣甚至可以想见她此时的状态,只不过她的话仍然非常清晰,也非常简洁:「不来吗?」

李珣闻言心中一堵。

血散人哑然笑道:「这话可不能对我说,韦不凡可不是古志玄,便是再狂,也不敢在床上对阴美人卖弄!」

阴散人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夹杂着几声柔腻动听的呻吟,这一次,李珣却分不出到底是谁在出声了。

偏就在这时,有个女声低低地道:「韦师伯请喝茶!」

李珣怔了怔,听这语气,竟似是阴散人的弟子,虽是在干扰下听闻,却仍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那边血散人「嗯」了一声,继而赞道:「婉如侄女的修为已经越发精纯了,比起阴美人当年,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是我知你的底细,一眼看去,也分不出虚实来!」

「韦师伯金口称赞,婉如就生受了!」那女子轻轻地应了一声,也不见如何喜悦,嗓音仍是柔美婉转。

李珣这一次听得更清楚了,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点气也透不出来。

血散人又道:「婉如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处了几日,观感如何?」

那边「婉如」并未立即回答,而李珣这时候却是完全傻掉了,他脑子里面只存了一个念头——怎么会是她?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声响,脑子完全僵硬了,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任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边,然后刻在他心底。

「李珣嘛……」婉如稍稍一停,继而道,「李珣此人给婉如最深的印象,就是极有自知之明。」

「哦?」血散人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大感兴趣地问道:「此话怎讲?」

婉如的语气仍是柔婉可人,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道:「世上的人,知人者众,自知者稀。这李珣是极少数能认清自己斤两,不做逾越之事的人。

「婉如以为,凭二位师长的手段,便足以将他控在指掌之间,但毕竟威重恩薄,他心中会存着其它的念头,也很正常。而难得的是,他能将这些念头压在心底,为二位师长做事也算尽心尽力。知晓进退,因此可称明智。

「其二,师父、师伯都以极高妙的法诀赠他,他却能按部就班地修炼,不因有采补之术而滥用,也不因为《血神子》的残缺而心浮。修炼踏实稳重,也是明智之举!

「还有,在女色上,虽然他在初经人事时还有些沉迷,但仅仅数日,便能自律谨严……」

听到这里,血散人大笑了起来:「说到前面两个我还信,但这一条可不对!这几日晚上,你们一床四好,便是铁打的汉子,都要给炼成水了!还有什么自律可言?」

他说得极是露骨,婉如的情绪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静静地道:「师伯应当是不清楚吧。这几日,他确实是荒唐了些,但从头到尾,他的精关仍可称稳固,并没有什么伤体的松动。

「虽然是因师尊不愿欺负小辈,而婉如也要掩饰身份,不能用厉害手段。但能够在这种情形下,由始至终,保得精元不失,这些年来,婉如也只见他一人而已!」

血散人立时不笑了。

只听婉如道:「以威、以利、以美色三管齐下,我们做得已算到位,但此人仍能步步为营,谨慎小心,便证明其心中自有一番主见,并不因为这些事情而有所动摇,说他有自知之明,也不冤了!」

血散人不再说话,房间只余下了愈来愈急促的呻吟喘息,直至最终一声长长的嘶喊——顾颦儿的喘息声透着精疲力竭的味道,最终渐渐低沉下去,显然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伴着一串密密的衣衫磨抆声,阴散人终於开了口,或许是刚刚尽兴的缘故,她话音中带着罕见的慵懒情调。

「韦不凡,你找了个好徒弟呢!心机、意志都是上乘之选,血魔一脉再过百年,便要大放光采了,到时候,我们孤苦伶仃的师徒两个,还要仰你们的鼻息过活呢!」

血散人冷冷一哼道:「韦不凡独往独来惯了,无须找个徒弟来撑门面!倒是你阴美人今日却是奇怪了,怎么会对一个小毛头这么在意?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那自然是他值得在意了!」阴散人低低一笑,「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修至不动邪心,是因为他基础好、性格合适,但你就没有想过其它的原因吗?」

「其它原因?」血散人一时沉吟。

阴散人不待他想通,又笑道:「刚刚婉如说得很对,而我再为你补充一点,他保持精关稳固,意志是一个原因,身体却是另一个关键。」

「身体?」血散人疑道:「他的身体有什么特异之处?」

阴散人缓缓吐出几个字:「孤煞天成,魂体如一。」

远在十余里外的李珣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与之相应的,血散人竟也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元胎道体!」

但他旋又自我否决道:「不可能!四九天劫之前,这世上修到『真一』之境的才几个人?扳着指头也能数得出来!你、我、古道人、七妖,还有宗门里那些老不死的东西。

「就算再加上一些低调的,怎么也不超过二十个!这百年间,你有听过哪个家伙死在天劫下了吗?」

阴散人无言。

血散人又道:「我知道这小子是孤煞之相,但若说他是什么『魂体如一』,凭其修炼的进度,还有床上的本事,却还不够份量!」

阴散人冷冷地道:「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

「谁?哦,你是说古志玄?」血散人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我十年前就发现了,但现在这小子是越长越不像。而且,最重要的是,七十年前我还见过他一面呢!以他的手段,除了天劫和锺隐,有谁能动他半根毫毛?」

阴散人没有立即回答,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珣这才想起吐出憋在胸口多时的浊气,但身上却忽地一阵虚弱。

魂体如一,元胎道体?玉散人?

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名词,如同一层层的浓雾,将他罩在其中,根本摸不清方向,但一个近乎直觉的意念却已越发地清晰:「危险!」

阴散人打破了沉默:「我仍坚持那个判断,李珣必是『元胎道体』无疑。而且,就算他不是古志玄的转生,时间再往上推,也有可能……毕竟,大轮回转生理论上可持续五千年!」

血散人见她如此坚持,也不敢再否认了。阴散人是天下修士中最博学的几人之一,天下少有人能出其右,她的判断,某些情形下,更可说是「真理」。

「如果,他真的是元胎道体……」那边传过来了脚步声,显示出血散人有些烦躁,「如果是元胎道体,他妈的!阴美人,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阴散人不咸不淡地道:「你的意思是……」

「别给我装糊涂!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血散人骂了一句,「既然是元胎道体,那还能怎么办?只是,这宝贝就只有一件,总不能把他给劈开来用!你就出个主意吧!」

阴散人笑道:「你不用他当饵了吗?要知道,他在明心剑宗可是极吃香的,难道你舍得这几十年下来的种种安排?」

「求外不如求内,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血散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听他的口气,显然还是有些肉痛。

李珣听得心惊肉跳,「饵」?

该死,血散人要「灵犀诀」之事,果然有问题!

他几乎已经肯定,血散人绝对另有图谋,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是将自己当作「弃子」来运用!

虽是在心中将血散人骂了千百遍,李珣耳里却是不敢漏过任何一个字。只听阴散人道:「这便好了。至於我的打算……你应该明白,如果我真有独吞的心思,绝不会让你知晓。我求的,只是彼此的信任而已!」

血散人只是低低一哼,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但就从这里开始,李珣这边本来还清晰无比的声息,忽地混入了大量的杂音,并且很快就归於静寂。李珣猛地跳了起来,连续十几个法诀打出去,却没有半点作用。

他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计算时间,正好是十日的期限到了。

「我他妈的受够了!」李珣飞起一脚,将案几踢飞。

紧接着整个房间便如同飓风过境,房中所有的摆设转眼间都被他发泄似的撕个粉碎,直到再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他才摇摇摆摆地走出门去,却被门坎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扶着门框,神智也终於清醒了些。

「现在,我没有办法!可是,如果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

他紧抿着嘴唇,而木制的门框也被他捏了个粉碎。

「来人!」随着他一声招呼,四周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下人侍女,都一窝蜂地跑过来,跪地听训。

只是,出乎这些人意料的,李珣的语气却是出奇地温和,「将里面收拾一下……对了,把里面那个小碗给我。」

一个机伶的下人连忙进门去,拿了小碗出来。李珣接过,甚至还道了一声谢,当场将那个可怜的家伙吓瘫在地上,李珣却不再管他,迳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