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复脸色一变,盯着柳东行的脸,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问:“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荒唐话?我几时为你寻来如此卑贱的姻亲?”心中却努力压下怒意,迅速回想白姨娘提起那家人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本来也是耕读人家,男人参军立了功方才发达起来的,但祖祖辈辈都是知礼之人,后娶的继室也是大户出身,又怎会成了屠户?
不过这门亲事已经作罢了,多说无用,他便开口斥道:“我如今为看好了一门军方的亲事,你不是爱亲近武人么?武德将军的官位不低了吧(正五品)?那家是……”
“侄儿没兴趣知道。”柳东行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其实原本我对顾家那门亲事……也是无可无不可的。顾家的九小姐我见过,清清秀秀的,端庄有余,美貌不足,贤惠是足够,只是我虑着她是顾家人,担心日后真娶了她,二婶便要把手插进我屋里来了,因此一直不大热络。不过现下嘛……出了毁婚这么一桩事,我倒是放心了。除了她,我还真不打算娶别人了,我没指望二叔您真能给我聘来一个家世好、人才出众的贤妻,宁可要一个省心的,免得我在外头拚搏,还要担心家里有人拉我后腿二叔,您就别操心了吧”
柳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后悔自己失策,还是觉得妻子成事不足,但柳东行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点:就算现在真的选择履行原本与顾家六房的婚约,娶来的这个侄媳妇,也早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毕竟经由这次婚约变故,那位顾九小姐也好,顾家六房也好,都与顾家长房以及妻子柳顾氏生出了嫌隙,日后顾九小姐进了门,不但不能成为臂助,反而还有可能站在侄儿那边与自己一房作对这门婚事,恐怕就只剩下不能为侄儿添助力这一点好处了
他看向柳东行,眼中神色变幻:“你……说的都是真心话?男儿当有大志你就不希望……能娶回一位对你仕途有助益的妻室?”他不信柳东行真的愿意将就一个出身平平的妻子么?尤其是在……已经考取了武举人之后
柳东行瞥了他一眼,心中已猜到几分他所思所想,冷笑一声,漠然道:“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功成名就,尽可自己去争何必依靠女人?”顿了顿,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更何况……参军什么的,还是未知之数。倒是这些天……侄儿有了一番际遇,认得了几位通政司的大人,有幸得到了他们的赏识……兴许在考完武会试之后,便要入司办差了呢”
柳复心下一惊,脸色顿时白了:“通政司?你……你不是在……”他立时闭了嘴。柳东行去了东平府,他是知道的。这么说,圣上已经开始调查东平王府的异状了么?他迅速扫视案上的奏折一眼,心下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露出任何偏向王府的痕迹。
然而接着,他总算反应过来,柳东行明年很有可能要入通政司的事实。他心跳加快了一点,直起身来:“你……不要信口胡诌通政司是什么地方?岂会收下你一个黄口小儿?便是你得了武状元,那也跟通政司的职权毫不相干”除非……他办的不是明面上的差事……
柳复忽然沉默了。
柳东行看在眼里,嗤笑道:“侄儿有没有胡说,明年您不就知道了么?只是有一点,侄儿要提醒二叔一声,这些话您听过就好,别四处嚷嚷,连阿猫阿狗都叫她知道了。日后侄儿入司办差,便是遇上了与二叔相关的案子,也不会吭一声的,毕竟……这是规矩而规矩这种东西,虽然未必有明令,却是人人都要守的。二叔不会不明白吧?”
柳复当然是明白的。他眼下越发确定了侄儿将来有可能办的差事,真的不是通政司明面上的职权。他心下暗惊,若此事属实,他日后不但不能对柳东行的差事过问一句,甚至还要小心这个侄儿会公报私仇偏偏他对通政司的事务完全插不上手,即便知道侄儿要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他看着柳东行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下生出一种无力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侄儿便不再受他制肘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他记忆中不过是个愚钝小子的侄儿,忽然变成了现下这副阴险张狂的模样?难道说……这孩子……一直都在装模作样么?
竖子狡诈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儿子们担心,长子孺弱,次子虽聪慧却略嫌温平,小儿子卧病,他们怎会是柳东行的对手?
半晌,他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忧虑:“你……你到底想要如何?便是你真的入了通政司,想要执掌大权,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我乃朝廷大员,不是一介通政司小吏能轻易攀扯得了的”
柳东行却一脸好笑地道:“二叔想到哪里去了?您是我二叔,咱们可是一家人……我把您拉下马来,又能得什么好处?”他直起身,慢慢踱到柳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您不就是担心我会重夺族长之位么?您放心吧,那个位子……我不感兴趣”
柳复面露愕然,柳东行却笑了笑,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道:“恒安柳氏一族的宗长,听起来很风光,实际上……却是个劳心劳力的差事。若您不是在祖父过世前便已经有了官职,又是当时族中唯一的一个官,族老们也不会容你一边任着宗长,一边在京城做官老爷。柳氏一族的宗长,从来就只能留在乡中操持族务。我这样的年纪,便是抢回了宗长之位,也只能困在恒安打理族务,偏我如今只是一个武举人,即便日后成了武进士,也没什么权势可言,辈份又小,遇上族中长辈,就只有听话的份。二叔当我有兴趣做个傀儡么?我正值大好年华,上哪里不能建功立业?便是真要夺回嫡宗的地位,那也是二三十年后,我有了高官厚禄,又厌烦了朝中事务,想要过几年清静日子时的事儿了。”他凑近了柳复的耳朵,轻声细语:“到时候,二叔只怕都化成了白骨,还有余力管后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