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於是,鹿家兄弟以尊长的身份出面干涉鹿双樵与席雁的情感,他们兄弟双管齐下,一面加强对鹿双樵的压力,一面示意席雁此事的不可能,他们软硬兼施,用老人的亲情,用鹿家的财势,用环境的胁制,终於迫得席雁在一个大风雪的深夜含泪离去。
如是事情到此了结,虽然只是一场悲凄而没有结局的无痕春梦,却也不会再生波折,至少对鹿家兄弟而言是事过境迁,平静无波了,然则鹿双樵情深似海,对席雁岂能如此淡怀?他再也承受不了那份痛苦的啃啮,相思的折磨,就此不顾一切,毅然的出奔铁刀牧场,前来中原寻找席雁。
鹿双樵只能带走四个人,这四个人全是自小就侍奉他,护卫他的贴身长随,除了这四个长随,铁刀牧场他再也调动不了任何力量。
对於鹿双樵的不告而别,尤其还是为了这么一桩鹿家兄弟所坚决反对的事由出走人这两个老兄弟的愤怒悲痛乃是可想而知的,他们认为这唯一的子嗣简直大逆不道,简直悻反失伦,简直叫鬼迷了心!老兄弟俩激动的宣布,设若鹿双樵不即刻回家,设若鹿双樵胆敢擅自妄行,娶了席雁,则他们便将永远逐鹿双樵出铁刀牧场,永远不再承认这个鹿家的子孙——虽说是鹿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孙!
出奔在外的鹿双樵,无论身心两面都是异常痛苦的,尊亲的不谅与责备,爱侣的别离和踪迹沓然:在他精神上形成了极大的负荷,他期冀在这两个结上至少能够解开一端,否则,如此的牺牲也就太没有意义了。
亦该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吧,就在他入关之后的第五个月,终於得到其辛苦奔波的代价,查明了席弓夫妇飘忽无定的行踪,在一个适切的机会里,他亲自拜访了席弓夫妇,但令他意外的却是席弓夫妇竟断然拒绝了他求晤席雁的要求,更且表明了他们同样反对这桩婚事的立场!
恳求、央告、甚至和泪以陈,全动摇不了席弓夫妇的决心,鹿双樵只有沮丧的离开,当然他不会死心,就在那天晚上,他又独自摸上了席家,这一次,他见到了席雁——却是在一间装有铁栅的窗口之外见着的。
席弓夫妇居然把他们的女儿监禁起来,这是鹿双樵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昼夜私探,若非凑巧遇上了席雁那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更靠着丫鬟的指引协助,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和席雁见面了。
相会的经过自是诽恻凄苦的,纵然有大多的思忆,大多的倾慕以及大多的爱恋,隔着中间那令人断肠的铁栅,也都全化做了辛酸,泪眼相对,和着呜咽,席雁透露出她父母反对他们来往的原因——席弓夫妇痛恨铁刀牧场的态度,痛恨鹿家兄弟的门户观念及自认的优越感,席弓夫妇觉得受了屈辱,遭到蔑视,觉得大大的伤害了自尊心,於是,这口怨气就全会出在席雁身上,他们确认这都是自己女儿的行为不检方才招来的羞辱!
席雁的父母毫不理会她的哀位求诉,坚决限制席雁的行动,一面更积极为女儿物色对象,便在鹿双樵登门求见后的当天,更进一步剥夺了席雁的自由。
当鹿双樵在得悉这些内情之后,自不禁忧急交加,他一时激动,竟毫不考虑环境情况,便下手捣砸窗口铁栅,打算把席雁救出来,然而在他来得及毁坏铁栅之前,却先惊动了席弓夫妇,惊动的结果是席雁未能救出,他也险极的仅仅保了个全身而退。
“心事相关只为情”,鹿双樵这段曲折又多磨的爱恋,经过情形就是这样的了。
——一口气叙述及此,这位俊朗雍容的名门公子并没有一点郁结宣泄后的松放,相反的,他的神色更形幽寂,眉心越加深锁,又连喝下三杯酒。
沉默了一会,查既白不禁感叹的道!
“自古以来,便是这个‘情’字最为磨人,不是有许多。话来形容么?什么‘多情自古空余恨’啦,‘情到多时情转簿’啦,‘天若有情天亦老’啦等等,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这个‘情’字牵连,唉,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鹿双樵苦涩的一笑,道:“然则只有其中才能令人体会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甜美,什么才是人生!”
也喝了口酒,查既自若有所思的道:“你夜上席家,救人不成的事,隔着今天有多久啦?”
鹿双樵低声道:“就是前天夜里,我在狼狈逃脱之后,明白以我目前这点力量,是绝对救不出席雁来了,再三思量之下,只有厚着脸皮,到‘大同府’去求我一位父执帮忙,哪里知道那位父执不但不肯伸援手,更且将我痛责一顿……”
点点头,查既白慢条斯理的道:“你原该料及这种情形才对,人家是你老父的朋友,自然向着你老父,如果他反过头来帮你的忙,一朝叫令尊知道,他又如何交待?假如换了我,我才不去碰这个钉子!”
鹿双樵郁郁的道:“我心焦如焚,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大同府’碰壁而出,我便急着赶往‘丰城’找另一位长辈,虽说亦明知希望不大,好歹权且一试,这叫急病乱投医,正在半路上,却巧遇到查兄你!”
呵呵笑了,查既白道:“好一个‘巧遇’!”
说着,他横了侧坐的汤彪一眼,只见汤彪满嘴油腻,却愣愣的直着眼呆在那里,光景八成是听鹿双樵的这段恋情听得入神了。
鹿双樵神色赦然道:“尚请查兄恕我处此逆境窘况,实在是别无所计,方才有些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