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欲辩已忘言
这两天薄霭沉沉,天上的云朵厚重而阴灰。祁凤翔拿了一领自己的披风给苏离离,一色的水貂毛皮,虽是旧物,毛色却鲜明,颠毫上近乎透明的亮。苏离离成天裹着,也不敢走远,就在自己住的帐子周围转悠。
她这天早上爬起来,缓缓地左转了一圈,又右转了一圈,便见祁泰大步流星,给她端来了午饭。饭菜很简单,苏离离也不挑剔,只是叫住了祁泰。
祁泰道:「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苏离离冲疑道:「木头,就是那天晚上在营里说他三天后回来的那位江公子……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去做什么了?」
祁泰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能问问你主子?」苏离离就是不松口。
祁泰想想,说:「主子是主子,他愿意说的自然会说,不愿意说的我们又怎能去打听。」
苏离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我只是个女人,而且还被他关在这里。他就是告诉我,我也翻不了天去。人说死要死个明白,他把我家木头支使到哪里去了?大丈夫行事应当磊落,何必瞒着我一个小女子呢?」她脸上哀婉之中带了激动。
祁泰默了片刻,道:「姑娘就是知道了,也无济於事,还是不必操心了。」说完转身出去。
待他走远,苏离离表情一放,懊恼地拿起筷子扒饭。这祁凤翔是个人精,连手下都练成精了。
祁泰绕过宽阔的校练场,来到祁凤翔中军,正有亲随端了午饭进去。祁泰上前先用银针试了,才给祁凤翔端到旁边食案上。祁凤翔这才放下文书,又整了整大案上的笔墨,方淡淡问了句:「给她送饭了么?」
祁泰应道:「送了。」
祁凤翔坐下端了碗筷,祁泰又拿来水杯给他倒了杯水,一边倒一边说道:「江秋镝去了一日,下面也没传上来什么音信。」
祁凤翔慢慢吃着饭,细嚼慢咽了一会儿,并不抬头,问:「你想说什么?」
祁泰一慌,「……没什么,属下……」
祁凤翔不咸不淡道:「你从小跟随我,可知道在我身边办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祁泰想了半晌,道:「……能干,办事有效率。」
祁凤翔也没加重语气,轻描淡写道:「老实。主子吩咐的事能办好,没吩咐的事不多办。若是做不到这一点,越能干的人死得越早。」
祁泰一惊,知他看出来,忙道:「属下也是被苏姑娘说了半天,才想帮她问问,决不敢有什么二心。」
祁凤翔慢慢笑了,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祁泰依样说了一遍,不用看到,祁凤翔也能想出苏离离当时那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倒是生了一副侠义心肠,可惜看不出人家几分真假。」吩咐祁泰道:「你一会过去看看,她若吃完了饭,把她带过来吧。我告诉她好了。」祁泰应了。
苏离离吃完了午饭,正准备小憩片刻,祁泰来端盘子,顺便把她请进了祁凤翔的大帐。大帐里祁凤翔正站在地图之前,细细看着山川地形。身侧站了一人,淡青袍子,敛袖收容而立。她进去时,二人并未回头。
苏离离眼珠子一转,便看祁凤翔身边那人,衣带之上挂了一只寸长的小棺材,底下垂着穗子,不由大喜,脱口招呼道:「应公子!」
应文回过头来见是她,一贯冷淡的神情也浮上几分笑意,回揖道:「苏姑娘好啊。」
苏离离倒是回了个礼,笑道:「应公子好。」
祁凤翔脸色不佳。
应文侧目看了他一眼,略抿了抿唇,并不说话。苏离离见到应文时几份雀跃之情,对比见到自己时的见鬼之状,怎不令祁凤翔恼火。但见苏离离身上裹着那件批风,和着棉衣,臃肿蹒跚,一张脸却还是巴掌大,颌骨是令人心怡的弧线,祁凤翔冷冷道:「你老实呆在营里,不许再跟祁泰打听江秋镝的去向,否则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苏离离眉头一皱,嘀咕道:「你讲不讲理,祁泰大哥又没说什么,动不动就乱迁怒人。又要把我关着,又要我什么都不知道,死也死不明白……」
祁凤翔额角青筋一跳,道:「我要你死了么?我不关着,你倒是出去走走看,看你能走多远!」
苏离离翻起一双白眼,慢悠悠道:「你找我来是要吵架?」
祁凤翔骤然语塞,噎在了那里。苏离离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的声音是比我大,不过我可以骂得比你难听。只是我现在困得紧,没有前天晚上那个劲头了,你实在想吵,改天约个时间我们再来吧。」
祁凤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看见她就生气,这口气还总是忍不下去。他咬了咬牙,一步一步走到苏离离面前,苏离离禁不住退了一步,被他一把捉住,逼近她低声暧昧道:「你过去跟在我身边,耗子从猫般我见犹怜,让我着实喜欢;如今装出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放浪不羁,让我越发喜欢得紧。」
苏离离被他一捉早已缩成了一团,听得这句话,不由得满脸愁容,哪怕他说要杀她,也好过说喜欢她。苏离离欲哭无泪,一脸苦笑道:「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啊,我现在改还来得及不?」
祁凤翔看着她虚弱的模样,想起她种种言行,既无淑女之体统,又无烈女之气节,怕死贪财,到底哪一点让自己喜欢?想到在京城时,她逮着机会便讹自己银子,真是爱到心里去了,神色一缓,「哈」地一笑。
苏离离看他笑了,满脸佯欢道:「是是。」
祁凤翔觑着她一脸的狗腿相,摆明了应付自己,心下不悦,眉头一皱,「哼!」
苏离离不敢松懈,胁肩谄媚道:「是是。」
祁凤翔哭笑不得,松开她一挥手,「你别的本事没有,饭倒还做得可以,去,带她到军厨那边,给我做午饭去。」
苏离离巴不得他这一声儿,转身就想溜。祁凤翔扫着她腿上,又恶声恶气道:「走慢点!」应文跟出来道:「我过去瞧瞧,她可别真去做饭了。」祁凤翔点点头。
应文出来追上苏离离,苏离离放慢脚步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应文便笑了。两人慢慢往军中大灶处走。应文道:「苏姑娘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还好吧,唉,」苏离离叹了口气,「老遇到些莫名其妙的事,甩也甩不掉。」
应文执起腰带上坠着的小棺材,笑道:「苏姑娘记得当日做这棺材时说的话么?」
苏离离看了那棺材一会,释然笑道:「说起来容易啊。」
说话间走到军中做饭的地方,露天开阔处搭了几片大棚子,两尺宽的灶台砌了一溜。苏离离一看傻了眼,那大铁锅把她放里面还能盖上盖子。伙夫腰圆膀阔,垫了块大石在脚下,站在与锅平齐的位子,挥舞着肘子,手上是一柄寻常铲土的大铲子,配着那锅倒是相得益彰。
苏离离吞了下口水,支吾道:「应公子,我炒菜的时候要是一错劲儿摔进去了,你可要尽快把我捞起来啊。」
应文实在忍不住,摇头笑道:「那铲子你是挥不动的,炒那一锅菜,足够近百人吃。这些菜还是我昨天从冀北带来,也只能支持个三五天。你随便做点小菜就是,不要太当真。」
苏离离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你是听见的,他让我在军厨这里做饭呢。我要是不做,还不知他要怎么对我呢。」
应文奇道:「你当真觉得他是那种人?」
苏离离低了头不说话,应文正色道:「苏姑娘,你我也算是不错的朋友,你能不能说句实话,你真的对祁兄一点也不动心?」
苏离离埋了一回头,方慢慢摇了摇头,「应公子,人应懂得轻重取舍。他待我的好,我知道;可这个情,我实在还不起了。」她抬眼看去,地上菜蔬边放了只年轻的公鸡,不知在哪间民宅里抢来,她问那军厨,「师傅,这只鸡能给我不?」
那军厨一抬头见应文在她身边,点头道:「行。」
应文见她避而不答,淡淡一笑,插话道:「把鸡拔毛开膛清理了,一会送到苏姑娘那里。」伙夫不敢怠慢,少时便将那只鸡收拾好,送了过来。苏离离端详片刻,那公鸡神容安详,死态端庄,收翅光皮缩在盘子里。
苏离离踌躇片刻,欲要脱掉大衣,挽袖子分屍。应文道:「你风寒未癒,我叫人来切吧。」
苏离离摆手道:「要不你帮我把这只鸡切成小块吧。」
应文皱眉道:「我没宰过这些,君子远庖厨,这个……」
苏离离嗤地一笑,「什么君子远庖厨?没有庖厨,君子有饭吃么?读圣贤书是经世致用的,也别把自己弄得太神圣了,说这一套来装模做样地摆身份。一鸡尚不能宰,何以宰天下?」
应文被她一番鼓动,也觉新奇,点头道:「说得有理,我今天就试试吧。」说着,挽了袖子,系了围襟,手举菜刀,不知从何下手。苏离离指点他顺着脊骨先劈成两半,应文到底聪明,一点就通,方位准确,只是力道小了点。
苏离离道:「使劲宰,你还怕砍疼了它啊!」
应文叹道:「杀鸡不易,杀人想必更是不易。」
「嘻,」苏离离嗤笑,「你们这些王孙公子,倒未必没杀过人,只不用亲自动手罢了。」
「也是,你亲自杀过人么?」
苏离离不禁想起认识应文那天,京城城破,她孤身在乱兵中奔走。一个士兵捉住了她,她想也没想便将菜刀砍进了他的脖子,那么深的嵌在那人脖子上。祁凤翔一箭射穿了那人的脑袋,评曰:「砍得利落,只是下手惊慌。」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吧。奇怪的是,这么久以来,她竟从没有想起,心底也从没有过恐惧或是道德的责问,彷佛杀那个人天经地义。人性在无所依傍时,就会失去原则,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营的火头军总领是个五十上下,留了一脸浅胡茬的老伯。他端了个苏离离要的沙锅进来时,便见苏离离端坐一旁,一脸若有所思的玄妙;应文挥刀断翅,一脸比鸡还痛苦的神情。
军中缺作料,原也做不出什么精细东西。苏离离把鸡块过了水,一杯酱油,一杯食油,一杯白酒,几缕野葱瓣蒜,放一个小沙锅里文火收汁。烧出来的鸡块色泽红润,又不失原滋原味,有种纯粹的鲜香。苏离离自己闻着香,先偷吃了两块,心道:「老子再小心伺候你一天,反正木头明天不回来,后天也该回来了。」
晚饭时,她将这盘菜端到了祁凤翔的的帐里,祁凤翔打量了两眼,抬起眼皮不冷不热道:「这是赣州一带的菜肴,叫三杯鸡。你在哪里学来?」
苏离离连连点头,「锐王殿下真渊博,我在菜谱上看来的。」
祁凤翔温柔地笑,「你也挺好学嘛,坐下,就在这儿吃饭。」
苏离离知道推辞无用,也就坐下了。祁凤翔用筷子扒拉了一下,又细看了看,道:「这鸡块真是切得鬼斧神工啊!」
苏离离微微笑,「刀工不好,刀工不好。」说着也去夹了一块,祁凤翔筷子一抖,给她敲掉了,「我记得你切的笋丝匀称细致,全不是这副样子。用力弱而不足,下刀准而有度。可见其人没有用过刀,但心思还算聪敏。这是应文切的。」
他兀自笑道:「应文家里的厨子比你见过的还多,你居然骗得他做这样的事。」
这人长的是什么脑子,苏离离又夹了一块,也考究道:「据我看来,是我风寒初癒,手上无劲……你!」
祁凤翔已再次敲掉了她筷子上的鸡块,仍然温柔地笑,「你风寒初癒,手上无劲,吃不得鸡,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这顿晚饭苏离离吃着军中伙夫做的粗糙饭菜,看着祁凤翔一块鸡一口酒,把自己一下午的成果都吃了下去,还悠悠一叹道:「我自到雍、凉领兵,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苏离离定心立意,今夜回去,无论如何要给他扎一个小人!
这顿饭吃得苏离离很不舒服,面前的菜不好,人也不好。勉强挨到他吃完,看他漱了口,洗了手,撤了碗盏,苏离离轻咳一声,「天黑了,我困了,可不可以回去了?」
祁凤翔微微眯了眼打量着她,「想走?」
苏离离点头。
「我看你还没怎么吃饱,要不让他们再做点什么来吃。我这里人吃的东西不多了,马吃的东西还有不少。」他无害地笑。
苏离离无奈道:「多谢好意,可惜我没有马这么好的胃口啊。」
祁凤翔转身从大案底下拿出一个尺长的花漆盒子,走到苏离离坐的垫子旁,把盒子递给她。苏离离冲疑道:「什么啊这是?」
祁凤翔黑油油的眸子漾着水一样的光泽,灯光掩映下映着她的影子。他举起盒子在耳边听了听,又小心地放下,道:「昨日他们在山上打到几条草蛇,现在听听彷佛是捂死了,你拿去明天做个蛇羹来吃吧。可不许扔了!」
苏离离往后一缩,已靠到了帐子上,「我不要!我做不来蛇羹!」
祁凤翔一把拉过她的手来,塞上盒子,不冷不热地命道:「叫你拿着就拿着,现下人马都少粮草,给你找点吃的多不容易。拿好了,滚吧。」
苏离离捧得手都要抖了,相比之下,还是祁凤翔更可怕。迫於淫威,她端着盒子逃也似的滚了。祁凤翔看她把那盒子端得要多远有多远,待她出去,不由得大笑起来。
苏离离捧了花漆盒子回到帐子里,先放在地上,抬头四顾,找了个大铜壶压在上面。压完又曲膝跪在地上敲了敲,没有声音。静了片刻,她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声音,想必都死硬了。她决定无论是什么东西都给他拿出去扔了,盒子还得留下以备祁凤翔明日找茬。
苏离离将油灯挑亮,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漆盒盖子。墨子酥,百果饼,枣泥糕,山楂锅盔整齐地码了一盒,少而精,飘着糕点的香甜,是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子三味斋所出。
苏离离愣了半晌,缓缓将盒盖放下。寂静中拈起一块墨子酥咬了一口,黑芝麻的纯香在舌头上弥漫开来。
第二天祁凤翔出营去了,第三日午后才回来。傍晚将黑不黑时,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祁泰来请苏离离到祁凤翔帐里去。苏离离早吃了晚饭,不知他此时相请是为了何事,也不能不去,裹了那件貂皮批风出来,冒着风雪到了他帐子里。帐侧一张矮几,放了酒杯,旁边烫着酒。
祁凤翔一招她,「来坐。」他目光浅淡,态度平静,苏离离心里有些明了,便也安安静静走到小几旁垫子上坐下。祁凤翔端详了她片刻,笑道:「不错,这两天不像饿着的样子。」指点桌面,「今天下雪,忽然想喝酒,所以请你来喝一杯。」
他舀上一杯热酒,苏离离不由得想起那次年三十,她孤身只影;在苏记棺材铺的院子里,他不请自来,与她喝酒的情形。苏离离握了杯子,沉吟不语,祁凤翔却兀自仰尽一杯酒,笑道:「你不善饮,至少喝一杯吧。」
苏离离看着他,缓缓举杯道:「我确实不会喝酒,只这一杯。这杯酒敬你,还是祝你得偿所愿吧。」她仰头喝尽,酒味醇香热辣,从咽喉直滑到胃里。
祁凤翔的心似是一沉,落在一种优柔酸楚中不能自拔,反笑道:「你知道我所愿的是什么?」
苏离离摇头,「我没有必要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害你。我会对你好,好到我可以做到的地步,可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不是……」苏离离不稳地抗辨。
祁凤翔伸出左手,手上那个刺伤终是无法消除。他的声音如夏日小河中的水,平缓却涓涓流动,拂过她心底最细微的感知。
「我那次在船上逼问你,问到最后自己下不去手。过后我想就这样算了,先把你晾在一边。可是你那一箭之后事情就有些失控。我甚至想过把你留在身边,然而变故突然又不得不把你送走。」
他轻轻将手放在桌上,「我在豫南想来想去,觉得情之一字是个羁绊,当断则断。便和傅家结亲,一则借势,二则忘怀。等我回到京城,十方说你去了栖云寺,我听他把你们说的话说了一遍,忍不住又想见你。觉得即使是作寻常朋友,时常看见你也是好的。」
祁凤翔语音兀地一沉,「你让我救於飞,我既然答应了你,千难万难又怎会不救。你那天来找我的时候,於飞虽没死,也还没活;我也想让你明白,我身处之势残酷凶险,不能妇人之仁,所以没有告诉你。我想你再见到於飞自然能明白,可你对我一点耐心也没有,你信不过我,你那一走我是很生气的。」
苏离离打断他道:「我走并不完全是因为於飞。」
「那是为了什么?」
苏离离不答。
祁凤翔微讽道:「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有些话我们没说过,并不是因为我们不是。」
苏离离慢慢抬头,「那我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呢?你把我当作什么?」
祁凤翔顿了顿,一抹伤情转瞬即逝,静静道:「你先前跟赵无妨说天子策在我手里,我只能将计就计让这件事传出去,让父皇囚我罚我降罪於我,让太子觉得我大势已去,放松麻痹。彼时我自己不安全,你在我身边也不安全。我本可以让徐默格捉你回来,你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我有无数种法子可以占有你。可是你看,我府上的人,如今不是被杀得一个不剩了?」
「我没有把你捉回来,不是因为我不想要你,不是因为我要不了你,而是为了你不受伤害,可你偏偏遇见了时绎之。时绎之武功太高,徐默格告诉我,你跟着他去了三字谷,我知道我已经捉不住你了,有可能永远也捉不住了,就像用手去抓住水一样,她总要从我的指缝间溜走:就像看见一场缓慢推进的败局,却无能为力,你知道?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苏离离被他平静的语调激得百味杂陈,从心底涌到眼中,「木头一直在三字谷,你明明知道;我那时问你,你却说你不知道。」
「他让我别说,因为他那时易死难生;我也不想说,因为我那时已经觉得你有意思了。可惜你怕烧手,到头来却烧了我的手。」他淡淡摇头。
苏离离轻声反问,「烧了你的手?我那时候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你骗我,利用我,我怎敢靠近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总是刚刚让我觉得有些好感的时候,就又突然给我一个打击。这个把戏你玩得乐此不疲,我应付得捉襟见肘。」
她声音渐渐激越,「明知赵无妨这样狠毒的人在觊觎着天子策,是什么让我敢放下唯一依傍的店舖,孤身去涉险江湖?那天你若是有一句话暗示我告诉我,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危险值得我害怕,让我觉得安全,我也不会走。可你说了些什么?!」
苏离离停顿了一下,慢慢摇头,放缓语气道:「我见过太多变故,这辈子只想求个安稳。是我太渺小,猜不透你这颗怀柔天下的心,配不上你这种深厚的情谊。」
祁凤翔突兀地做了个手势,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似乎是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刹那间有眼泪从苏离离的睫毛滚落下来,沧海明珠般剔透,跌碎在地上,是最斑斓的悲伤。有一种眩惑,让他短暂的失神,祁凤翔伸手摸着她的泪,似问似答:「这是为什么哭呢?」
苏离离阖上眼睫,泪珠被挤落眼眶,却不说话。他忍不住将手偎上她的脸,回想那种细腻。苏离离蓦地一惊,侧身避开了。
祁凤翔放下手,却固执地追问:「是为了我们而哭么?」
苏离离拭去模糊的泪水,仍是不答话。
「恨我么?」她越是沉默,他越是想知道。
苏离离摇头。
祁凤翔冲疑了一下,又问:「那会爱我么?」
苏离离仍是摇头。
祁凤翔静静注视她片刻,问道:「那么现下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了,是么?」
「是。」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点点头,良久叹息道:「既然如此,我心里不高兴,」语调带着三分惆怅,三分温柔,「所以那天喂你喝的药里,给你下了毒。」眼里还留着抹不去的爱怜横溢。
苏离离错愕地瞠视着他,见他脸上回覆了那种难以捉摸的神气,她半晌一笑,却非真笑,「哈!我方才说过什么,你总是让我有点好感的时候就给我一个打击。」
祁凤翔淡淡地笑了,「什么时候我心里高兴了,就把解药给你。没给你之前,你只能每月服一次解药压制药性。」
苏离离霍然站起身,「你用我来威胁他?!」
祁凤翔竖起手指放在唇上,优雅不改,似想制止她的激动,半笑道:「不错。我怎能白白放了你呢?」
苏离离伸手按着桌面,「你说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会对我好,好到你可以做到的地步;我不愿意你转眼就给我下毒,你这叫爱我?」
祁凤翔徐徐点头,「实是没有一个女人让我爱到如你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