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章 你狠我毒
两盏破烂陈旧的红灯笼,悬挂在这家同样破烂陈旧的客栈门檐左右,原是由红油纸裱糊成的灯笼,不但红艳褪尽,泛着土褐,便灯笼内的竹蔑也在露光的部位显示着霉斑,客栈的内容也差不多,剥落简陋的建筑与设备,鬼才相信未生霉斑。
灯笼在细雨中轻轻摇晃,那两团要死不活的惨淡光晕便不时打着旋转,将坐在客堂门边的两张人脸映幻得忽明忽暗……。
那两个人并非坐在一起,他们分别各据一桌,却都是靠着门口的一桌;结棍壮实,满面悍气的一位占着右侧,那肥硕胖大,脸透油光的朋友便占着左侧,两个人同时喝着闷酒,下酒菜也是一样——盐水煮花生,带壳的。
雨仍在落,细细绵绵的不像有停止的意思,黝黑的街道上泥泞一片,偶而有个路人经过,步履急促得宛如在跑,咯吱、咯吱踩着呢泞来,又咯吱、咯吱踩着泥泞远去。
柜台后,留着花白胡须的老掌柜却毫不觉得气氛沉闷,他大瞪着一双眼睛,定定注视坐在左边桌上的胖汉,那大胖子身穿纺绸暗嵌福字团底的华丽长衫,左手拇指戴着一枚玉扳指,无名指套着一枚猫儿眼,右手食指紧箍一只红宝石,中指另有一只七彩闪功的金刚钻,每在他举手喝酒或剥花生的时候,但见各色光芒烨烨流灿,满室生辉;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投影,便越发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爿破店,打开张以来也没有接待过像胖子那样的阔客,只要他指头上随便取—样玩意下来,便足顶这爿破店十倍的价值而有余;老掌柜心里怔仲着,他不明白像这等财土,为什么会来到青花圩此般穷乡僻壤,更不明白如何偏生挑拣了他这爿店来落脚,落脚之后,却只呆呆的坐在那里喝闷洒、吃花生,难道说别的地方没有酒、不卖花生?他摇摇头,委实想不透。
店小二早已依在角隅处打起盹来,和老掌柜—般精神的便是坐在门边右侧桌上的那位人物,那人完全不朝胖子多看一眼,暗地里却早看了个穿肌透腑,他不仅知道胖子手上所带的珠宝戒指,更清楚胖子脖颈间挂着一条可比牛环的赤金项链,还有银丝腰带上的血玉佩块,织锦垂穗上缀着的龙眼珍珠,连胖子那顶文士巾正额前镶嵌的一块玻璃翠,他都清点得完备无缺。
久走江湖的角色,眼皮子宽活,见识也多,这人当然知道胖子身上的一干零碎货真价实,所值甚巨,但他现在却不能打这票主意,因为眼前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他一点也不急,打定了谱,搞妥这一桩,再办另一样,到口的肥肉,怕他飞了?
胖子的生像就和大多数富有的胖子相类似,细眉、小眼、塌鼻、厚唇,外加双层下巴,看去滑稽好玩,却流露着伦俗的傲气与铜臭。
他喝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将他的手掌内外翻展,好借灯笼的光晕及屋内的烛火反映指间的瑰丽,而且双手轮流使用,—刻端杯,—会剥花生,似乎在告诉别人:老子有钱!
雨还在下,淅沥的下。
满脸精悍的那位好像有些不耐烦了,猛一大口干杯,再提桌上的锡洒壶,却又涓滴不存,抹了把嘴,粗哑的吆喝:
“堂倌,再来—壶二锅头!”
说着话,他带着几分酒意瞪了胖子一眼,顺手把别在后腰带上的一只长条形布卷抽出,重重往桌面一搁,“砰”!
好家伙,倒是挺沉的哩!
胖子赶紧收回视线,又低下头喝自己的酒,他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浅啜,喝了这—阵,连脸都不红,只是更加了一层油亮。
睡眼惺忪的店小二一面回应,一面赶紧到后头打酒,就在这时,黑沉沉的街道上传来车声辘辘,片刻后,一辆带篷后档车驰了过来,偏偏又停在客栈门前。
今天真是交运啦!老掌柜从柜台后迎出,眯着眼先挤出一抹笑容在脸上,佝偻着微驼的腰背打算接客。
车帘掀起,先跳下来一个身着劲装的精壮小伙子,然后由小伙子从车上扶下一个满头银发却仪表堂皇的老者。
两个人进了店门,小伙子冲着店掌柜低问:
“可有干净上房?我们连车把式共是三人,要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