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来发从容的道:
“我与‘返璞堂’之间,梁子不断,这其中不止是个人恩怨而已,更涉及地方武林势力的冲突,江湖利益的消长,所以,我已警觉到和他们不能并存的事实,换句话说,一场最后决断,在所难免,这场决断,关系存亡,我要因应形势,就必须做最适当的布置,不可掉以轻心,任何有可能影响成败的因素,都得事先加以剔除——”
怔了一会,楚雪凤神情僵硬的道:
“你,你的意思是说……”
点点头,钱来发十分恳切的道:
“不错,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对沈落月仍然不能忘情,则我与‘返璞堂’之间的决断便不宜牵连到你,楚姑娘,这纯为就事论事,无关交谊,只有祛除一切可虑的变异,方能获得胜算的掌握,这么办,於你於我,俱皆有益无害……”
楚雪风沉默良久,始声调幽怆的道:
“钱来发,你是个相当有理智的人,但理智得过了份,就未免显得冷酷寡情了,在你的心目中,除了对现实形势的关注,基业兴长的维护,以及个人立场的执着之外,还有没有一丝半点属於你自己本身的情感?表面上看,你随和、亲切、风趣又不拘小节,实际上你,却洞彻世故,且冷硬如石,‘报应弥勒’四个字加诸於你,真是再也恰当不过,弥勒原是笑口常开的,而弥勒专司报应,则在笑颜之后的那种肃煞,就令人不寒而栗了……”
钱来发搓着两只肥手,微笑不安的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这一番话?楚姑娘,我可是绝对没有冒犯之意——”
一扬脸,楚雪凤道:
“坦白讲吧,刚才你问我对沈落月是否尚有情份存在,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或者想进一步表达什么方始有些疑问,弄到后来,竟然全不是这么回事,钱来发,你考虑的只是你个人的利益、成败,何尝注意到我的苦闷、旁徨以及无所适从的窘迫?”
钱来发陪着笑道:
“你先莫生气,楚姑娘,我说过,有关我与‘返璞堂’之争,只是就事论事,不涉私谊,你要真能斩断和沈落月间的余情,我自然希望你帮我一把,否则,岂非你我都在为难?其实我也是替你设想;至於你如今的境遇,也没有什么苦闷旁徨或无所适从之处,但凡你高兴,衣食住行俱无问题,多你一口人,对我而言,根本不造成负担,你要愿意,住一辈子也行!”
楚雪凤恨得直咬牙:
“住一辈子,大佬,你有财有势是不错,多养我一口人也养得起,问题是我凭什么?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无家无根又被抛弃的女人,我成年论月的跟你身边,伴进伴出,随东随西,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怎么说?你要留我,我也愿意跟你,但你好歹总得有一句话,哪怕我是你的侍妾、你的情妇、你的灶下婢,至少你也给我一个身份能够对外露脸……”
钱来发的表情不像在笑,因为他自觉这不是该笑的时候,当然不似在哭,事实上亦没有哭的道理,他的心绪十分复杂,宛若打翻了五味瓶,有些不辨酸甜苦辣,但无可讳言的却有一股燥热在血脉中奔流上升,这股燥热掺杂着兴奋与喜悦,更有一种无名的鲜活感一—不论你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也不论你是否已过了青春的年龄,能有个女人,尤其是—个如此姣美的女人主动来接纳你,总是—桩可喜的事。
钱来发江湖数十年,有血有泪,有苦有乐,大风大浪里增长了钱来发无限的见识,也体验尽人间的险恶,世态的炎凉,红尘十丈中的千奇百怪,他早已圆通妙彻,洞察在心,然而,这—切无涉於眼前小女子的怨嗔幽叹,—颦—笑间,竟又是另一端悱恻的缠绵的感受了。
目瞪瞪的盯视着楚雪凤,钱来发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里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头好,楚雪凤被他看得怪难为情的垂下头去,又在垂首的—刹“噗哧”笑出声来。
对钱来发而言,真个此时无声胜有声么?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