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屠森在一阵憋着气的僵窒之后,又生硬的开口道:“‘五绝十刃’与韦无名那档子仇怨,固不能了,以后我还会想尽方法再找他们算账,‘八虎将’和我之间的这股子恨,更难以消除,尤其岑二瘸子与贾仙仙这一对狗男女,我对他们恨之入骨,食其内,寝其反,凌冲碎剐,挫骨扬灰,犹不能使我解恨,只要我一息尚存,有任何可能伤害到这两个奸夫淫妇的机会,我都将毫不考虑的去进行,我要叫他们痛苦哀号,生死不能,叫他们受尽人世上所有的折磨,再让他们眼睁睁的,一丁一点的趋向灭亡。”
燕铁衣没有回答,仅是静静的看着屠森。
脸颊的肌肉微微痉挛,鼻洼两侧与唇角的下垂处便形成一片大略的三角阴影,屠森的模样,在这时看上去更为酷厉狠毒了,不带丝毫人的气息:“燕铁衣,可能你没有真正体验过‘恨’的滋味,这个‘恨’字,不光是它表面上那样一个字而已,甚至它所包涵的意义也形容不了确实的感受,燕铁衣,恨是一种啮噬,一种刺戳,一种火炙的痛苦,它绞肠剜心,锥骨裂肉,它像一副枷锁,带刺的枷锁,它套着你的不只是你的身体,更是你的精神,你的灵魂,你的自尊,它充满了暴戾,是一切折磨的组合,残酷又毫不容情,它会虐待得你发疯发狂,发痴发癫,你走到那里,它便如蛆附骨,如影随行,如一个恶魔盘据在你心里,它太可怕,太可憎,太可厌……”
燕铁衣仍然一言不发,仍然那样看着屠森。
呛咳了几声,屠森稍显激动的道:“而消除‘恨’抛脱‘恨’的唯一方法,便是将那‘恨’的起源毁掉,由物体引起的‘恨’,便毁灭那物体,由人引起的恨,当然只有将人毁灭,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方式,说些天官赐福或仁义道德的话,都是空谈,都是不着边际的虚言,根本解决不了身受者的痛苦……只知道用空话去劝解别人忘却恨,或宽宥恨的人,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人,最可恶的人,因为他不明白‘恨’的残虐,不知道身受者的委屈无奈,更因为他自己没有遭到‘恨’的侵蚀!”
燕铁衣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屠森像是十分疲乏,他喘息了一会,道:“你同不同意我的话?”
燕铁衣平静的道:“有关你对仇恨的解说以及感受,我完全同意,但是,不同意的是你忘了一件事。”
屠森睁大双眼:道:“什么事?”
燕铁衣缓缓的道:“产生这种,‘恨’的原因,屠森,恨要有足够的支持力量才恨得深,恨得重,恨得如此强烈,而且恨的力量与来源要正确,方才恨得有声有色,但你的恨,恕我冒昧的说,起源却颇值斟酌──大部分是你自己造成的,更讲得明白些,是你自己找上这些事去生恨,由你造成恨的起源,所以,你是咎由自取,完全是自己把自己推进了自我煎熬的火坑中!”
闭上眼,良久,屠森才沉重的道:“那么,你是说,过错在我?”
燕铁衣坦然道:“是的,过错在你。”
顿了顿,他又道:“你劫镖杀人,又连续伤害苦主师徒,所以才造成与‘五绝十刃’韦无名等人的争端,你虐待你的女人,藐视她的存在,逼她离你而去,进而演变成你同‘八虎将’的──,在管婕妤的地盘里打劫逞暴,明里是无顾她的尊严,影响她在当地的威信,暗里,是抽她的后腿,削弱受她庇护的一般商旅对她的敬仰,就好像在你的家门前殴打你的邻居,而不将你置於眼中一样,她找你算账,其起始之原因尚是由你造成……种种端端,屠森,这恨全是你自己堆砌的,也是你将自己局促在你堆砌成的恨之石堡里。”
慢慢睁开眼,屠森的瞳孔深处就似在燃烧着两把火,在伸缩着毒蛇那猩红的蛇信,狠厉极了,也凶邪极了,他低沉的道:“燕铁衣,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
燕铁衣戒备的道:“屠森,难道你不喜欢听实言?”
屠森注视着燕铁衣,道:“这不是实言,一切违背我心意,不为我所喜的话都不是实言,我厌恶的事情亦就是错误的事情,总之顺着我意愿的才是好的,拂逆我意愿的就是罪过,你知道么?”
燕铁衣道:“这只是你自己才如此认为,屠森,其实此乃莫大的荒谬,张狂,跋扈,蛮横,加上至极的不可理喻,屠森,你要明白,在这人间世上,你并非唯一的主宰,事理的准法,你也没有掌握无可抗拒的权力,尤其你没有一套以非为是的魔术本领,凭什么你要这么任性放肆到几近疯狂的地步?”
屠森喃喃的道:“一把刀,够不够?”
燕铁衣摇摇头,道:“有比你更快的刀,屠森。”
哼了哼,屠森道:“谁都知道天下之刀,数我最快!”
燕铁衣道:“那是有形的,有限的,屠森,还有无形的,无限的刀,在人心里!”
屠森道:“没有用。”
燕铁衣道:“不敢说,屠森,这些无形的刀,往往便会聚成一股澎湃的力量,一片愤怒的浪潮,那股力量雄浑无比,不是你手上这柄有形的刀所能抗拒於万一的!”
屠森冷冷的道:“我尚未见过。”
燕铁衣道:“如果你迷途不返,一直像这样凶横下去,你冲早便会遇上,而那时,你便千悔万悔,也再来不及了。”
屠森不屑的道:“试试看!”
燕铁衣道:“世上有些事,只有试一次的机会,试过以后,永无第二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