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金枝 ()”
略略休整之后便该出发了。
吴有才对着缓缓动起来的马车队伍一礼,高呼:“恭送国公爷、世子、林少卿。”顿了一顿,又朝着他们身后那辆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女孩子摆了摆手,态度比起先时的恭敬放松了不少,他憨笑了一声,挠了挠后脑杓,道:“姜四小姐一路顺风!”
眼见女孩子朝他摆了摆手, 吴有才这才垂下了施礼的手,看着长长的马车队伍向前行去,待到最末一辆方二小姐堆放行李的马车从身边驶过,最打头的安国公的那辆马车已宛如一个小黑点一般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了。
如此长的队伍,可不比那等走南闯北的商队短多少了。其中又有不少武艺高强的护卫随侍左右,哪个劫匪脑子坏了才敢碰这样的车队。吴有才放下心来,收回了目光, 转头问身边的文吏:“今儿来时你说什么来着, 说姑苏有什么事了?”
大人这记性……文吏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是祖籍姑苏的杨大人今日要回来了,”说到这里,文吏顿了顿,翻出随身携带的舆图看了片刻在宝陵附近官道的位置上点了点,道,“国公爷他们此去应当会在路上同杨大人一行人遇到呢!”
吴有才“哦”了一声,并不在意:“遇到便遇到呗,这江南道的官道又不是哪个人的私产,谁都能走!”
……
……
一路趴在车窗边摇摇晃晃的看着车外的江南春景,前行的马车就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香梨伸长脖子努力看向队伍最前头的状况,依稀可见有几辆马车在最打头的安国公的马车前停了下来,香梨恍然,回身对姜韶颜道:“小姐,迎面碰上别的马车了,许是不方便并行, 请对面让一让便好了。”
“兴许不止让一让,还要说上几句。”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却抬头看了看天,而后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看向迎面而来遇上的马车。
有人自对面的马车上下来,走到安国公的马车前施了一礼。
只一眼,姜韶颜便认出了来人——杨衍。
比起当年多了不少岁月的痕迹,周身的气息也越发难以琢磨了起来。
安国公被季崇言扶下了马车,同杨衍寒暄了起来。
离的有些远,自然听不真切,姜韶颜没有上前,转身回了马车。
不等好奇的香梨开口,便解释道:“是回姑苏的杨大人。”
香梨“哦”了一声,顿了顿,指了指前头一辆自打坐上去便未再掀开车帘的马车,道:“那杨大人不是那个杨二小姐的爹么?她怎的不下马车见她爹?”
杨仙芝的反应……姜韶颜挑了挑眉,伸手朝香梨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眼见香梨捂住了嘴巴,才看了眼最前头陪着安国公同杨衍寒暄的季崇言道:“她留在宝陵学规矩,怕是还不知晓杨家的事。”
这应当是季崇言的手笔,所以在杨仙芝看来,杨家还是一切如常,杨衍也远在京城, 如今是季崇言办完事回京城的时候, 她被关在宝陵的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她也并不知晓。
香梨闻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顿了顿,却不解道:“那做什么不叫杨大人自己带着自家小姐回京?干嘛要叫她们同我们同路?”
“言哥儿,那杨家小姐之事你方才怎的不对杨衍提及?”重新坐回马车上的安国公问出了和香梨相同的话。
方才一番安国公拉长着脸的寒暄之后,同杨衍随行的几辆马车退到一旁让他们先行了。
待到安国公重新坐回马车上,同杨衍一行人拉开距离之后,安国公便忍不住开口问季崇言。
他总觉得言哥儿似乎是有意隐瞒了杨家小姐与他们同行之事,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只是同先时对魏家人一样,摆杨衍一道?
这理由实在有些站不住脚,他不觉得长孙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季崇言听罢安国公的疑问,替安国公整了整身后的靠枕之后才开口解释了起来:“祖父,我们此行待回到长安应当入四月了,杨衍回姑苏处理一番事情怎么也要到五月才能回京,”若是庄浩然这个人再难缠些,杨衍回京的时候只会更晚,“我若没记错的话,此次陛下充盈后宫选秀定在五月初,待到杨衍回来,选秀应当已然结束了。”
杨衍对杨仙芝的安排是入宫,无缘无故自不能安排女孩子入宫,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还有“献女求荣”的嫌疑,虽然选秀的实质同“献女求荣”也没什么两样,可正经选秀入宫,名正言顺,未来的路自也更顺畅,是以,杨仙芝自是要走选秀这一条路的。
陛下在位二十年,除却十年前选过一次秀之后便再未选秀过,今年选秀也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杨衍找来了民间的二殿下,”季崇言靠在车壁上淡淡的说道,“原本陛下膝下只一个大殿下,不管大殿下品行如何,这储君之位是板上钉钉的,是以群臣也无人有什么从龙之功的想法,朝中朝堂党争虽对朝政看法不同,可这朝堂大体还是稳的。可自从杨衍一来,原本稳固的朝堂局势便不稳了。”
安国公看向面前淡淡说话的长孙:这个长孙自幼便不消他来操心,这个年岁论心智手段却已经胜过不少朝中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
原本稳固的朝堂局势曾是一颗磐石,可杨衍却送来了一枚楔子,坚固的磐石中插入了一枚楔子,四分五裂的散开是早晚的事。
曾经自恃是陛下独子的太子殿下仗着自己“储君”的身份做了多少荒唐事?当年,众人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太子殿下推到陛下面前受训。
可太子殿下有恃无恐,做下了不少错事。当太子殿下是唯一的,错事再多,陛下、朝臣也会原谅,会期望太子殿下有朝一日能“醒悟”过来,改正错误,成为明君。
曾经的荒唐事於唯一的太子殿下而言是“小缺点”,却不致命。
可二殿下的出现让太子殿下不再是唯一了,曾经的“小缺点”每一个都变得足以致命。
偏偏当年他有恃无恐,做下荒唐事时甚至没有任何遮掩,处处皆是把柄,眼下,这些把柄对准了自己,随时可能一击致命。
而民间二殿下虽说比起荒唐的太子而言显得格外“聪慧睿智”,可他的出身便是最大的问题,就算是陛下亲口应证的他的身世,可因着这位民间二殿下的出生成长皆在外头,其中的“变数”极大,即便这位民间二殿下长的与陛下肖似又如何,这天底下容貌肖似的人多的是,其中自可大作文章。
太子殿下的荒唐事可能一击致命,眼下这位看似“聪慧睿智”的二殿下也同样可能因为出身一击致命。
就似叶家获罪的真相於那些争权的朝廷党争而言并不重要,这个案子的结果可以是张家获罪也可以是叶家获罪,关键在於哪方党争得胜而已。
同样,这位民间二殿下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子嗣”,随时可能生变,这等“变”与他到底是不是天子血脉这样的真相无关,与朝堂党争有关。
所以,其实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二殿下,哪一个都有可能一夕之间倾覆而亡。
“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同二殿下皆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有人想出了第三条路。”季崇言这一年虽远在江南道,却并非不知长安城的局势。
他当年借夜明珠案同林彦离开长安城时,便是想让混乱的朝堂争出个结果,眼下,时过一年,结果已然出来了。
选秀便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陛下这个年龄有子嗣的天子不在少数,先前谣传陛下无子嗣之说也从未被证实过,宫中几位御医也说陛下身体没有问题。”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若是天子当真有问题,御医也不敢说,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比起身体有无问题,倒是陛下日理万机、忙於政事,去后宫次数不多,於女色之上并不热衷是事实。
安国公听到这里,看向季崇言一眼,压低声音道,“黄老大人告诉我说陛下特意下召甄家那位老神医进京,似是确有让后宫开枝散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