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地唠叨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暂时摆脱了那肉体上的苦难,所以才使得他的话多了起来。
他说起了自己下古僵墓的事,十个人死了九个,就他一个活了下来,说起了那墓中的凶险,又说起了自己的后悔,说起了自己哪里的过错。
就好似是濒死之际的走马观花一般。
玄地说道:“先生,我的话有些多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不免唠叨了一些,先生见谅。”
陈长生道:“你说,陈某听着便是。”
玄地笑了笑,随即又说了起来。
“那一天师兄给我立下了振龙山天师的名号,渊川十七座道观无一不尊称我为一声大天师,仅我一人,便是一观,聚渊川玄门香火为一身。”
“师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惜师兄并不知道我对於这些不感兴趣,我附和的笑着,尽管笑的勉强,但这也是在那屍毒缠身过后头一次感到些许安心。”
“后来王朝更替……”
“师兄被吊死於上京城中,而我也是墙倒众人推,这些我都不在乎,最终也不过是住在这暗淡的山洞中渡过余生,不曾想这段岁月里,那件紫衣成了我许久难忘的物件。”
陈长生听着他的唠叨,不曾打断。
玄地一直这般呢喃着,后来又说到了忘语。
一个执念深重的孩子。
“忘语……”
玄地嘀咕道:“起初还是不想收他的,只是想着这样的一个孩子若是误入歧途那才是可惜,这才收下的。”
“误入歧途?”陈长生问道。
“无非是‘长生’二字。”
玄地说道:“忘语的娘亲早年被赶出家门,於荒野之中生下了他,但却因为无人搭救,他的娘亲也因此撒手人寰,后来忘语便被一位老乞丐收留,老乞丐待他极好,有一顿没一顿,将他养到了四岁大,但人总有力竭之时,老乞丐最终饿死在了化雪天里。”
“四岁大的忘语什么都不懂,讨饭的时候被一位善人看中带回了府里,又这样过了五年。”
“九岁,府中主君犯下大错,妻子连同忘语皆被流放至渊川,可那流放的道路何其之难,那位善人感人生之无望,心力交疲死在了半途,而其妻子悲痛欲绝,自刎於忘语面前。”
“年幼的他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对於长生的执念尤为之重。”
“他走了数座道观,但却没有一个肯收留他的,直到我在振龙山下捡到要饿死的他。”
“我不希望他步入我后尘,於是便引导着他走向正道,让他明白这一切并非是因为不得长生才变成这样的。”
“道理,武艺,卜算,只要是我会的,都一并教给了他。”
“不过有时我又恍惚,我总觉得他有可能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玄地叹了口气,说道:“当我发现我有这样的念头的时候,我便极少再跟他说话了。”
“我知晓,那是错的,但总是会有一些不甘的念头作祟。”
玄地抬起头,看向陈长生道:“我这徒弟,还请先生能够照拂一二,便是豁出老脸,玄地也要求一求先生。”
“不说让他往后有多大的成就,但至少,不要步入我的后尘。”
陈长生点头道:“一桩小事,还不足以豁出脸面来。”
“那就多谢先生了。”玄地拱手谢道。
陈长生顿了一下,说道:“但如果你也在他面前去了,或许……”
玄地笑道:“我早有打算。”
陈长生听后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好。”
玄地的唠叨停了下来。
他好似在思索着还有什么能说的东西。
这一片虚无之中不知时辰,玄地也不知道他说了多久,但至少一两个时辰是有的。
陈长生问道:“除了你那徒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玄地沉吟良久,摇头道:“没有了。”
陈长生道:“若是你愿意,陈某可以将你的屍首葬在流云观,洪道长还有你师弟,都在。”
玄地说道:“还是不了,没脸回去,不去叨扰师父师弟清净了。”
陈长生再没多说什么。
玄地又问道:“说起师弟……”
“他在山上,可得善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