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作恶多端的,就不得了,其中就有一条大鳄鱼,三十丈的身量,要滚的一面山坡,摆放着无数烈焰寒冰雷霆闪电的刀枪剑戟,只要滚上去,当时就皮开肉绽。
“饶命!饶命!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啊——”
“痛啊!痛啊——”
“嗬……”
大鳄鱼的喉头被岩浆利刃灼烧了个对穿,皮肉当时就焦黑,不等挣扎,一条尾巴被戳得只剩白骨,一身皮革也经不起各种阴雷的轰击,到了半山腰,三十丈的大鳄鱼,只能凑出来二十来斤的残渣。
几个全副武装的鬼卒用铲子将这残渣铲起来之后,便直接运往另外一处地狱。
这一幕直接把少年龙看傻了,惊愕道:“它便是要受这等酷刑?!”
“每天如此,不过因为是它老母亲求情,所以不止‘刀山地狱’,还要去‘舂臼地狱’。”
“蛤?!”
半道上,那二十来斤残渣逐渐恢复小鳄鱼的模样,又逐渐变成大鳄鱼,只是刚恢复形象,一身鲜肉就被扔到了石臼中。
几十个巨鬼抄起精钢狼牙杵,就开始在石臼中捣酱。
一条大鳄鱼,才恢复神志,就在神志不清中被捣成了肉酱。
这一次,连哀嚎声都没有,倒是落得清静。
待肉酱被倒出来之后,几个鬼卒又用大桶装了,运往“刀山地狱”的山巅。
重新再来一遍!
这种痛苦,这种折磨,每天都要不停地循环,每天都要不停地承受,几万年如一日,才能得到解脱。
而解脱之后,想要投胎成人,可能性还是零,这让少年龙接受不能。
“这……会不会太过了?”
“过?”
独角鬼王眉头一皱,喝道:“使者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若是见着了当初被金甲鳄王害死的苦主,小心他们拚着形神俱灭也要跟你论个高低!”
“……”
“我们不是苦主,没资格替苦主原谅杀人凶手。我们只负责严惩不贷,震慑阴阳两界!”
言罢,独角鬼王又道:“那些个人世间吃饱了没事干的,多喜欢嘴上图个慈悲,这些都是假慈悲,若有一日到了阴间,大王有命,必叫他们去‘拔舌地狱’走一遭!”
少年龙有些不忿,还是辩解道:“阳世除了赤县神州之外,八州皆是弱肉强食。狼吃肉是天性,总不能要泯灭天性吧?”
“狼没有开慧,没有得智珠,便是畜生,畜生的天性,谁去理会?既然开慧,来了人间,就得遵从人间的道理。有智慧而食人,便以失智论处,杀之如杀畜生。”
独角鬼王这番话,直接把老者都给震到了。
不是因为这话多么有道理,而是独角鬼王这毛糙模样,居然还能掰扯出道理来。
最重要的是,它看上去不是很有智慧的样子,却讲得头头是道。
违和感十分强烈,以至於老者突然觉得这地府简直是陌生无比。
“那人吃牛羊猪狗,便可以了?”
“哥儿,你莫要诡辩。人间人间,是人争取来的世间;人道人道,是人拚出来的世道。世间蒙昧之前,万物共同竞争,除了人族,余者种种,不是顺从就是退避,是人族顶上去开辟了赤县神州,不是赤县神州开辟了人族。神州大地上的一切生命存续,或有灭亡,或有诞生,但依附人族者众,背弃人族者寡,这个道理,我想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吧?”
“……”
一番话把少年郎怼得哑口无言,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本以为是个无脑大鬼头,没想到嘴巴这么会说。
这么会说你去做判官啊你!
然而独角鬼王并没有住口的意思,问少年龙道:“旧年有一桩故事,有个好汉见乡里有三位举人,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更是勾结妖魔以家奴为血食。而后,好汉斩杀此三人,是功是过?”
“自然是功。”
“好汉又抄没其家产,使全家沦为官奴,是功是过?”
“若是阳世律令,自然也是功。”
“那三位举人家中,尚有总角少年,襁褓婴孩,也跟着流放受苦,是功是过?”
“这……总角少年,襁褓婴孩,他们还小,还未定下人性,连累他们,过分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独角鬼王顿时大笑,“哥儿,他们小归小,在富贵人家可是吃得好穿得暖,一餐用度,抵得上蒙受盘剥人家全年的开销。怎地,享受了盘剥得来的富贵安康,受不得遭受反噬的恶果?”
“……”
“须知道,这总角少年享受一日,便有成百上千穷苦人家少年受难一日。他们惨遭连累,人心上可以过意不去,但,天理不允!他们必须惨遭连累,也必须遭受连累!这个道理,哥儿过些年,见多了人间,也就懂了。”
尽管语气不善,但独角鬼王这番话,却是让少年龙记在了心里。
很多时候看到的不忍心,对个人而言,是善,但那是小善。
如果享受到了恶行的红利,最后体面地不遭受任何诘问、磨难,这是对遭受恶行同辈之人的不公。
独角鬼王口中的“假慈悲”,其实并不复杂。
“倘若三位举人家中,有人大义灭亲,有人反出家门,难道也要遭受连累?”
“唉……”
叹了口气, 独角鬼王看少年龙有些无语,“若是有这样的人,感谢都还来不及,怎舍得连累?须知道,身在锦衣玉食之中,却要挣脱恶行,为贫苦扬善,这是极为了不起的善行,乃是上上善道啊。”
言罢,独角鬼王又对少年龙道:“能反出家门的,便是扬善同道,如此同道中人,怎能去戕害?保护都还来不及。须知道,我们阴司之辈,要做的,无非是四个字,赏善,罚恶。”
“说到底,无非是‘公道’二字……”
没怎么说话的老者突然抚须开口,道出了其中的精髓。
“不错!”
独角鬼王眼睛一亮,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先生有见地。”
“呵……”老者有些自嘲,“也就是早年见识过一些事情罢了。”
待又看了一遍金甲鳄王在地狱中的惨状,老者左眼一闪,道出一个令咒,便见一道华光遁走,其中不过是一幅《金甲鳄王受刑图》罢了。
大明州的州城内,等着“东郭先生”出摊的华服中年人久候算命先生不至,本有些烦躁,忽然心中有感,顿时微微闭上眼睛,便见眼内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皆是地狱中的惨烈景象,那些个孤魂野鬼的苟存,他并不感兴趣,看到《金甲鳄王受刑图》之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如此酷刑……”
喃喃自语的中年人带着颤音,“它已经到了要经历数万年的地步,换成是我,岂不是数十万年,数百万年?”
一想到每天被切成肉块,又剁成肉酱,如此周而复始,他就浑身哆嗦,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