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5200
昏暗的烛火中,书房的门轻轻打开了,慕容恪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伤还没有尽好,所以脸色显得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但他从容不迫,半点也不匆忙慌张,好像正被搜捕的人并不是他。那玄色的衣袍令他好像是从黑暗中走出,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却又那么醒目。如果石中玉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就会明白所谓的“龙行虎步”并非走路生风,而是那种睥睨一切的气质。
“裕王殿下。”甘铎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叹息着轻喊了声。
“甘老公爷。”慕容恪在微弱的烛火光晕下站定。
“这木簪,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甘铎直截了当地问。
“本王幼时,常看母后拿着它发愣。”慕容恪眼神一黯,“可是,她的神色那么温柔,并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本王问她,那是什么宝贝她从来不回答我,只是背着人的时候,插戴在头发上。那时候的母后,说不出的美丽。后来,在她仙去之前,把此物封在个密盒里,交给自己闺时密友保管。她什么也没对我说过,所以我按照木簪上刻的名字找上门来,倒想要问问看,本王的母后生於北元都望族之家,嫁人后贵为大燕之母,什么样的珠宝首饰没有,为什么会那么珍视一个雕工不好,木质低劣的簪子”
“殿下以为呢”甘铎目光闪烁,并不看向慕容恪。
“母后是那么聪慧的人,虽不争不抢,敛心自守,可却把什么都看得明白。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刻薄寡恩,自己的儿子任性顽劣,知道木簪的主人值得信任,彼此间会有默契,因而没有一字多言。甘老公爷,您现在要本王说些什么”
“裕王殿下,你可知,元后这一生最爱的男人是谁”甘铎答非所问。
慕容恪挑了挑眉,不回答。
“是你啊,殿下。”甘铎笑得悲怆,仿佛一转眼间就是几十年的倏忽岁月,“她虽然不愿嫁入皇家,却是拚下性命生了你。殿下就是她的命,就算……她走了,也要保护殿下的安危。其实在这世上,没有人比元后看得更远了。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慕容恪鼻中一酸,拚命把眼泪逼回去。
除了军中袍泽的生死之交,没有接触过他的世人称他为妖孽,男人们臣服於他的武力,女人们迷醉於他的相貌,可他一直想要的是真心对待。世界上最真的心,最真的情。他以为自己从没有过,但实际上,有两个女人用生命爱他、护他。可惜,这两个女人都死了。
所以,他要这个天下来祭奠
那么,母后和甘铎之间的约定还作数吗
手下们不让他亲自来,可他硬要自己走一趟。他相信母后的眼光,相信这支木簪既然这么被珍藏着,就有它值得的理由。
“甘老公爷的意思”他沉着地问。
“不相问,不相疑,也只有丽华那般心境清灵的女人才会做到。”甘铎突然称呼元后的闺名,“我甘铎,又怎么会辜负这六个字”
“甘老公爷可要想清楚,这一去,就是叛国之人。”慕容恪提醒。就算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也保持着骄傲,不愿意骗取别人的追随,或者是对方的一时冲动。
甘铎站了起来,“我甘氏一族,满门忠烈。”
“您是忠於朝廷,还是那个承诺”
“先皇为了皇权,陈氏为了荣耀,逼娶了丽华,可是又不好好待她。”甘铎走到慕容恪的面前,单膝跪了下去,手中举着一只木簪,“我甘铎忠心耿耿了几十年,够了。那样薄情的男人不配忠诚,至於大燕,还是会姓慕容的,何来叛国之说”
慕容恪看着低在自己面前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伸手取过那只簪子,却看到不是原来的那只,因为上面刻的名字是母后的闺名。
“请殿下,焚於元后的灵位之前,就说甘铎全了当年之誓约。”甘铎说着,把另一只刻有他名字的木簪珍重地放入怀中。
慕容恪扶起年迈的甘铎,很想问问他与母后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木簪之约,可却忍住了。现在不是时候,而且上一代的恩怨他不该刺探,除非是甘铎愿意说。
“无论结果如何,慕容恪承甘老公爷的情。”对於甘铎这样的人,许以重利是侮辱,只有这一声隐约的感谢,才真正发自肺腑。
所谓患难见真情,现在他有如丧家之犬,在这个时候以身家性命出手相帮,而不是拿下他以换取朝廷的封赏,他慕容恪绝对不会辜负。母后没有看错人,他也不会用错人。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在朝廷上也好,政事上也好,甘家都表现得像他的死敌一般。因为只有那样,父皇才不会怀疑,才不会提防,当元后的请求到来时,甘家才有能力援手。若都像四皇叔那样明目张胆的喜爱他,父皇早就下手钳制,甚至甘氏一族都不得善了。
“殿下,隔墙有耳,不妨到密室中与老夫一谈。”甘铎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