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登楼道:“这倒未必,这几十年,南方还算安定,虽然苛捐杂税太多,老百姓终究是过了些许安生日子。我这一路北上,南边的城镇可比河北热闹多了。”
褚博怀道:“这个自然,南北水土商贾匠人诸般技艺都要好过北边。”
萧登楼道:“前辈也知,人若衣食无缺,生活无虞,有谁愿意打仗?再者大宋跟金国打的还少么?哪回真正占着便宜了?战事一起,又是大量民脂民膏填进去,劳民伤财不说,万一又打输了,金人过河,岂不是又置百姓於水火。实不相瞒,真是民间百姓,十个里面怕有八九个不愿北伐。”
褚博怀叹道:“此也是实情,怪百姓不得。”
萧登楼道:“想来北边的汉人自是希望大宋打回来了。”
褚博怀摇头道:“那可未必。”
萧登楼道:“我在南边,时常听到,金人待汉人如猪狗,随意打杀盘剥,低人一等,大宋收复失地,岂不是大大的好?”
褚博怀道:“南边的朝廷自然是这么说,你这一路过来,可见汉人都是水深火热么?”
萧登楼默然片刻,道:“诚如前辈所言,晚辈一路过来,见城邦安定,百姓也是安居乐业,汉人金人共处一地,倒也和睦,还真不似平常所闻。”
褚博怀道:“也不是没有,金人自觉高我汉人一等,瞧你不起,对你不公,那是少不了的,但这些年,越变越好,却也不是假的。”
萧登楼道:“愿闻其详。”
褚博怀道:“老朽今年六十七岁,绍兴十一年(1141),宋金签了‘绍兴和议’,以淮河为界,将整个中原都送了金人,那时我才三四岁。北方沦陷之初,确如你前面所言,金人视汉人如猪狗,一心赶尽杀绝,此后二十年间,河北的汉人被屠去十之六七,还有大量汉人跑去南边。那些日子,汉人对金人之恨真是不共戴天,宋军北伐,自是倾尽所有的支持。但其后金世宗继位,上来就改了对汉人的法令,不再歧视汉人,那时我山东一地,汉人最多,也是起义最密集之地,金世宗派人招抚,只要及时归农,罪名一律赦免,更是配给良种,减轻赋役。起初还没有人信,但后来见他句句是真,逐渐定心归农。金世宗此人非同小可,选贤治吏,轻赋重农,尊崇儒学,自己更是勤俭朴素,听闻他从不穿丝绸的衣服,饮食还比不上一般的大臣,他在位二十八年,将遍地狼烟,一片废墟的北边治理的是井井有条,国库充实,民间富足,举国百姓,不管金人汉人都是感恩戴德,甚至有人以小尧舜相称。虽这个皇帝骨子里还是以女真人为本,在山东、河北大肆搜刮良田,都给了女真富人,眼下河北山东两地,大半汉人都是家中无田。但这金世宗,确实算得上个好皇帝,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宋除了开国的几位君王,现今的几代皇帝,真是比也不能比。”
萧登楼点点头,和洛思琴对视一眼,略显无奈。
一旁林子瞻接口道:“前辈说的是,我曾遇到个胆大敢说的落第秀才,请他喝了壶酒,他大发牢骚,说我大宋除了开国太祖,没一个好皇帝。宋太宗二次北伐输给辽人,从此开了外战必败的先河;宋真宗澶渊之盟;宋仁宗、宋英宗碌碌无为;宋神宗畏手畏脚,左右摇摆;宋哲宗连臣子党争都管不了,再往下更是一个比一个无能。我大宋虽没出过桀、纣这样的暴君, 除了太祖,却也没一个像样的明君。”
“秀才”一名,始於汉朝察举制之时,公卿、诸州诸官举荐的人才,称为秀才,东汉因避光武帝名讳,一度改称茂才。隋、唐时有秀才科,要高於进士科和明经科,秀才二字不可轻说。明清读书人也要经县府院大考,成了生员,方可称秀才。但宋朝只有解试、省试、殿试,没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可以称秀才。
褚博怀点头道:“这秀才想是不第,牢骚大了点,但所言却也不虚。大宋这么多皇帝,也有几个想做出番事业来,但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的却没有几个。你们看。”说着朝窗外一指。只见道旁农田之内,大量农人正埋首耕作。
萧登楼几人都往外看,萧平安和秦晋也都停了运功,看窗外农人忙碌,但一片黄土中却少见绿色。秦晋忍不住问道:“为何见不到庄稼。”
褚博怀道:“你们有所不知,山东、河北已经大旱五月,滴水未见,不少地方都闹饥荒,金国皇帝下令开仓放粮,又免了灾情最重地方的税赋。这还不够,有臣子进言,可以行‘区种法’,这‘区种法’是汉成帝议郎泛胜之所创,有抗旱高产之利,章宗皇帝亲到田间试看此法,下令推行。你们看田间很多戴红帽的人,那都是朝廷派下来教授‘区种法’的。”
萧登楼叹道:“这章宗皇帝果然是个明君,想我南方常有水灾,百姓也是颗粒无收,朝廷莫说抚恤,有时连税赋也不肯免。有些重灾之地,实在无法,派下赈灾的粮食金银,还被贪官私吞倒卖。哎,当真是比也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