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青枫立刻以目瞪他,道:“韩非说的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你断章取义,当我没读过书么。”
道衍大师道:“咄!《华严经》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众生平等,蝼蚁也可与佛祖同列,又岂有高下之分。”
崔致和道:“日月星辰,各在其位,天道方可循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世人各在其所,高下有别,尊卑有序,合应天道,方能长盛不衰。形而上学,未免过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尚好,说到酣处,不知不觉便有争执,沈放一旁静听,只觉这几人果都有过人之处。韩淲是饱学之士,微言大义,高高在上;道衍大师精通佛理,思虑深厚,所言看似空洞,却又深含哲理;崔致和老谋深算,人情练达,所言尽得为人处世之妙;战青枫和钱叔同两个多半时间都在争吵,但引经据典,也不是无理取闹;那温氏并不对所谈话题发布意见,但场上若有人针锋相对,火药味渐浓,她三言两语,总能叫人克制,若不是有她在,战青枫此刻只怕已在钱叔同身上捅了几千个窟窿;莹儿坐在众人之旁,也不言语,只是微笑;珠帘中七姑娘跟众人都有交互,虽说话不多,但对各人话题主旨却抓的甚是精准。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众人意兴正浓,丝毫不觉困倦,沈放一直默默倾听,觉不少言语颇有感触,倒也有所得。
突然温氏道:“沈公子为何却不说话?”
沈放见问到自己,不好装聋作哑,道:“诸位高贤,见识不凡,句句珠玑,在下才疏学浅,听听就好。”
七姑娘笑道:“难道沈公子真的除了说说笑话,别无它能了么?”
沈放道:“我笑话却也说的不好。”
珠帘中七姑娘微微一怔,她是豪门千金,所见都是上流人物,人人自命不凡,便是家里的下人,也多半识文知理,谈吐有礼。她先前确有激将之意,却不想沈放浑没有好胜之念,表现之欲,更不惧旁人轻视。这厅楼之上,都是人中才俊,就连道衍大师也要自恃身份,正襟危坐,倒真无一人如沈放这般随随便便。七姑娘被他淡淡一句,倒说的有些尴尬,不觉有些气恼,心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么?好,今日我倒非叫你说。笑道:“沈公子宠辱不惊,单这番气度便是不凡,叫小女子好生心折。”
她此言一出,果然还未等沈放接口,战青枫已怒道:“酒囊饭袋,无一丝真才实学,偏偏大言不惭,装模作样,好不要脸。”越说越恼,突地一扬手,杯中半杯热茶迎面泼去。两人虽坐的较远,相距也不过一丈,那水汇成一线,却没有一滴飞溅,更是急如星火,如箭一般,直朝沈放脸上打去。
莹儿忍不住一声惊呼,随即掩口,一双妙目满是担忧之色,这一杯热茶泼在脸上,就算没什么力道,也要被烫上一下。却见沈放仍是淡定自若,将杯中茶喝了一口,右手顺势举起杯子,正迎上那一道“水箭”,水一入杯,他举杯划了个一字,右手拖到左臂之前,一股水箭已全没入杯中,连半滴也不曾漏下,就势划半个圈儿,卸尽力道,右手已回到原位,杯中半杯茶只余一丝涟漪,微微晃动。
这一下当真如流云出岫,潇洒已极,厅上数人,除了那道衍大师和战青枫,都似看的呆了,便是不懂武功之人,也知他这一手极难,都道,原来这人也是个武林高手,瞧着比战青枫还要高明,不知他要如何反击。
哪知沈放只是倒去杯中之水,
示意身前侍女,又给自己加了一杯,瞧也没瞧那战青枫。 众人更奇,都道,此人一颗心莫不是铁铸泥塑的不成,怎没有一丝火气?众人却是不知,若是三月之前的沈放,就算不泼将回去,也要说上一句,“杯中脏了,请与我换过一个。”只是景德镇金锁惨死之后,沈放性情已是有了大变,对旁人的讥笑冷眼,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战青枫冷冷一笑,他这一下却也未尽全力,那水箭去势缓慢,沈放这功夫看似精妙,也不过取了准头,有几分卸力的本事,若是真正的高手,杯子不动,也能收了这水箭去,此人连句狠话也不敢回,想心里也是清楚明白。
温氏拍手道:“常听人言,覆水难收,今日倒真见了奇妙,原来这覆水竟也能收。两位真是配合无间,战公子洒的好,沈公子接的妙,我等真是大开眼界。”战青枫有意叫沈放难堪,她如何看不出来,但到她嘴里,轻轻揭过,两人都捧了一捧,更是顾全了主人颜面。
钱叔同也拍手道:“原来沈兄弟你也会武功,咱们倒都是看走了眼。”
沈放道:“我这两下街头卖艺的手段,算什么武功,莫要贻笑大方。”
钱叔同仍是笑道:“我倒瞧是挺好,比那什么龙啊凤的,厉害多了。”
韩淲道:“这位小友不骄不躁,倒确是难得。沈公子以为‘道’是什么?”说着对他拱了拱手。
韩淲一心向学,品行高洁,淡泊名利,素有雅望。沈放敬他才学人品,恭敬还了一礼,道:“后生末学,不敢语‘道’,想问一问先生,我等论‘道’,又为了什么?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