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平日常着儒衫,打扮成书生模样,他父沈天青生前平日却爱这般装束。见陆游责备,那是长辈恨铁不成钢之意,不敢反驳,唯唯称是。
陆游见他神色恭谨,面上确有几分文气,也不见江湖人暴戾之色,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姓甚名谁,是哪一帮的弟子?”他见沈放站在堂上,只道他不是玄天宗便是铁掌帮之人,此际站在中央,想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便要借机敲打。
沈放恭声道:“晚辈沈放,并非帮派中人。”
陆游听他回话,神色突地一变,眯眼看他,奇道:“沈放?你可识得辛幼安么?”
堂上众人皆都默然无语,听这一老一少相谈,也无人敢出声打断。陆游更是旁若无人,似是对沈放突然来了兴趣,竟是问个不住。
沈放也是一愣,当即回道:“先父曾是稼轩公部属,晚辈在镇江也曾见过稼轩公一面。”
陆游哦了一声,道:“去岁镇江府,幼安邀你府上一叙,你为何不去?”
沈放大吃一惊,道:“先生如何知道?”
陆游道:“我当日便在他府上作客,如何不知。好你个没上没下的小子,竟叫我和幼安从半夜等你到天明,你好生大的面子。”陆游与辛弃疾甚是交好,过从甚密。嘉泰三年(1203年)五月,陆游回山阴,辛弃疾时任浙东安抚使兼绍兴知府,二人促膝长谈。辛弃疾见陆游住宅简陋,多次提出帮他构筑田舍,都被陆游拒绝。嘉泰四年(1204年),辛弃疾奉召入朝,陆游作诗送别。路过镇江,又与辛弃疾会面。
此际陆游声音不大,众人却都听的清楚,见他三言两语,竟与陆游也攀上了关系,人人吃惊不小,都是暗道,难怪林醒沐几人都是力荐此人,果然是有不凡之处。
孰不知沈放自己也是震惊莫名,他万万想不到,辛弃疾竟与陆游提过自己之名,当真是叫他受宠若惊。原来那日镇江府,陆游竟也在辛府作客,如今想来,自己一时纠结,当真是错过了大好机会。听陆游言语颇有怪罪调侃之意,更觉尴尬,道:“晚辈惭愧,当日实是抽不开身。”
陆游道:“好,你既与幼安有故,就站在一旁,拿着我的拐杖。老头子看谁不顺眼,你就给我上去打上一拐。”
沈放心头一乐,心道,这不如同给了我一把尚方宝剑么,只是不知好使是不好使。强忍笑意,持拐站到一侧。他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沈放年少之时,在寒来谷中,思及以往。常觉父亲不过是寻常之人,郁郁不得志,做个小官,如何就引来弥天大祸。可年岁渐长,常听燕长安说起父亲之事,才渐渐明白。沈天青虽官职不大,声名不显,却是满腹才华,志存高远,也是人杰。若非如此,燕长安一世英雄,岂肯与他结拜。镇江见辛弃疾,一听沈天青三字,几乎老泪纵横。眼下连见面不足一刻的陆游也对自己青眼有加,说到底,还是靠的先父余荫。此际他对先父容貌都已渐渐模糊, 但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却是愈发高大。先父早亡,不曾为他留下一针一线,但时过境迁,其做人的品德,却成了他难得珍贵的遗产。思之亡父,沈放心中一阵翻腾,眼角微湿,几乎情难自己。
陆游这才看向众人,道:“老夫进城没几天,就听闻你们整日打打杀杀,闹的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好好一座临安城,天还没黑,大街上就没了人影。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英雄好汉究竟想做些什么。方才说了些什么,你们继续说,叫老夫也开开眼界!”
霍远轻咳一声,道:“你玄天宗诬陷我家长老杀你堂主,根本子虚乌有,如今占了半个临安,闹的鸡犬不宁,还请速速退去,换此间一个清净。”
陆游问道:“什么诬陷杀了人家堂主?”
丁常任低声道:“此事便是因铁掌帮罗长老杀了玄天宗冉堂主而起,玄天宗以此为由,要铁掌帮赔礼道歉,并且让出临安府的买卖。”
陆游冷哼一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似乎也有些道理。”他言语中尽是讥刺意味,显是说的反话。
丁常任又道:“不过适才这位沈家小友却说,冉雄飞乃是死於胸痹之症,并非罗长老错手杀死。沈小友还举荐他朋友宋慈前来简屍,可惜苦主家的长子不肯。”
陆游看看沈放,又望回丁常任,道:“你乃是这临安府的父母官,难道查个究竟不是你分内之事么?”
丁常任声音更轻,几不可闻,道:“眼下双方都有朝廷元老撑腰,本官也是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