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下的倒是不大,但淅淅沥沥,也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两人无法,只好起身上路,花轻语自然又是一通抱怨,说沈放乌鸦嘴招来怪雨,害自己不能睡觉。
好在不多时天色已亮,太阳一出,那雨倒也停了。大宋境内,临安到扬州一路,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中间的村落小镇更是随处可见。但一入金境,这驿站越来越少,两城之间的村子也是不多。两人从泗州到曲阜路上,还路过一个村子,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不见,想是荒废已久,村子附近的田地杂草比人还高,若不是田垄依然可见,只道是荒郊野地。
山东本是富庶之地,但又是曾经宋金拉锯争夺之重,多年征战,致使百姓逃亡,田地荒芜。宋金和议之后,金人大量迁入本族人,肆意抢夺汉人田地,加之不断杀戮,山东一地人口锐减,大量土地荒废。金人自己种田的本事不行,占了大量土地却无力耕种,山东一地比之以往,已是大大退了一步。
去岁天灾严重,大宋和金国都受其害,金国受灾最重便在山东,比河北还要厉害。勉强耗了一年,如今山东大地,更显一片疮痍暮色。
两人行到巳时,才在路边见了一个小村,村头一个小店。两人要了饭菜,那村子也是贫困,寻不着什么吃食。花轻语出了一钱银子,店家才忍痛杀了只下蛋的老母鸡,烧成了鸡汤却又后悔,唠唠叨叨说亏了本,一天一个鸡蛋,一年也不止一钱银子。
花轻语被他唠叨的厌烦,结帐锱铢必较,一文钱一文钱的算个清楚,店家更加不喜,说个没完。好容易送两个瘟神出门,随后有客人进门,见他都笑。店家这才觉得不对,跑出去一看,只见自家墙上刻了一行大字,写的是“这店家废话极多,可坏了!”句末还给他墙上掏了个洞,塞了把稻草。那店家破口大骂,掏了稻草出来,叮叮当当,却是掉下一大把铜钱。
花轻语在马上掷着两个铜钱,“叮当”作响,笑道:“他那面味道也还将就,倒是比大宋便宜不少,嗯,这金国的钱倒是也比大宋铸的好。”
金朝早期使用旧有的宋、辽钱币,直到金、宋二次议和后,金人才开始自己铸钱。金海陵王正隆三年(公元1158年),铸行正隆通宝小平钱,乃开先河。金朝什么都想着向大宋去学,海陵王贞元二年(1154年),也开始发行“交钞”,初有一贯、二贯、三贯、五贯、十贯五等,谓之大钞;后来又有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七百文五等,谓之小钞。结局自然也和大宋一样,“交钞”发起来没完,严重贬值,通货膨胀严重。
金钱上多用女真书,篆书汉字两种字体,称“对子钱”。金人做事比较老实,又是跟人家学的铸钱,做的仔细,铜钱反比宋钱精美。在金国境内,金银自然通用,就是宋人的铜钱,也一样畅行无阻。
沈放道:“你给人家墙上挖个洞,人家拿钱之前,也要先骂你一通。”
花轻语眉毛一扬,道:“我乐意,怎么,你不服么?”
沈放忙道:“我哪里敢!对了,你真与那玉树夫人大战了六个时辰?”
花轻语难得的面上一红,小声道:“没有啦,她跟我娘亲乃是旧识,替我扬名来得。”似觉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忽然大了几分, 道:“可一开始,我是拒绝的!”
两人离了官道,却是向西而去。一路原本都是花轻语做主,此番沈放忽然要往西去,花轻语也无意见。路上沈放见人便打听一个叫“下谷”的小镇。那镇子倒也不远,所问人人皆知。眼见越去越近,沈放渐不开口,面上神情,既有激动,也有忐忑。花轻语心知有异,也不多问。
跨过一座石桥,一个小镇已然在望。此际夕阳西下,沈放站立桥头,前方小镇掩映晚霞之中,平添了一股暖意。镇口一道高高牌楼,“下谷”两字已是陈旧,几不可辨。下谷镇不大,房屋破旧,镇中一条青石板路却是规整有序,宽阔舒朗,似是诉说昔日的荣光。
沈放两人进镇就下了马,慢慢在镇中游逛,看看这里,看看哪里,偶尔与人说几句闲话。沈放显也是初到此处,这小镇平平无奇,他却是兴趣盎然,对镇上的一草一木似都有兴趣。
绕过一个街角,路旁一个小店,烟熏火燎,门前挂着块木牌,上有“黄记”二字,沈放眼睛一亮,急急走了过去。那是个贩卖卤肉的小店,门前支着一口大锅,锅里卤汁黄中透黑,泡着切碎的心肺肚肠,全都是内脏角料,还有大块的羊骨。相比羊肉,这些都是杂碎,价钱便宜许多,但大锅老汤,却是香气扑鼻。
此际正有两个客人,各捧一只大碗。这家卖的是羊杂汤,都是乡里乡亲,这两人显是要带回去吃。沈放站在一旁,看店家舀起锅中羊杂,面露笑容。这许久以来,花轻语从未见沈放露出如此轻松纯粹的笑意,心中隐隐已经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