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安看着最后一名金兵消失在通道中,他慢慢坐了下来。他面前一条通道中,横七竖八,都是屍体。其中不仅是金兵,也有地下城的汉子,金兵只是将屍体拽开,并没能将他们带走。
没有人敢上前和萧平安说话,跟他并肩战斗的一群汉子远远站在一边,充满敬畏的看着他。
萧平安终於站起来,他慢慢走回洞穴。一路之上,望着一个个不知忙碌什么的背影,一张张木然的面孔。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路中央,见他过来,也不避让,只是睁着黑黑乌亮的一双眼睛看他,既无恐惧,也无喜悦,如同一个无边的空洞。洞穴中无人不过的贫苦,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所见之人,都是穿的汉服。就是有胡人的衣服丢弃在地上,衣不蔽体者路过,也是看也不看一眼。
萧平安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绞痛。他一路赶来,想的都是师兄同门,自己可能认识的一干人等。此时身临其境,望着身边这些人,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人多半面无表情,如行屍走肉一般,对拚尽所有,为他们而战的秦晋等人,也并无感激颜色,即使走到身前,也少有人招呼。对於他们来说,死很可怕,但生也不可喜,只因他们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这份漠然萧平安似乎并不陌生,很多很多年之前,他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一人轻声道:“我也想让他们知道活着是好的,还有很多欣喜的事情可以做。可惜我做不到,我只能努力让他们活着,或许有一天,他们自己会发现。”
萧平安转过头,是颜青站在身边,他点点头,道:“谢谢你,颜师姐,我懂的,许多年之前,我也和他们一样。”
颜青稍微有些错愕,但随即笑笑,拍了拍萧平安肩膀,走入了自己的帐篷。她也筋疲力尽,每个人都尽了全力,再没有安慰别人的力量。
回去帐篷之前,他又去看了林子瞻,林子瞻面色潮红,浑身发烫,仍是昏迷不醒。萧平安这才知道,林子瞻断臂之后,止血包扎了伤处,第二日仍然坚持出战,在又一次将来犯之敌赶退之后,他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就此昏迷不起。
萧平安呆呆坐了一阵,连水灵波进来也未发觉。水灵波也在奋战,然后回到这里,还要强撑着身子给他换药,用热水抆拭额头,她不放心交给任何一个人做。她形容憔悴,却拚命煎熬着不肯睡着,盼着林子瞻忽然能够睁开眼睛。
萧平安回到帐篷,倒下便睡熟,一夜无梦。
第二日没有敌袭,还有一个好消息,林子瞻睁眼了,虽然仍然不能说话,仍然半醒半睡,但他确确实实睁开了一会眼,看到萧平安的时候,似乎还笑了笑。
他的帐篷外围满了人,但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进去看他。在这里萧平安见到了二十八个衡山派弟子,这些时日,好不容易进来的这些衡山门徒,几乎又损失一半。但这二十八人,萧平安却是一个也不认识。这些人都是流落在北方的曾经衡山门徒,没有一个内门弟子,其中有一多半的人甚至根本没有去过衡山。
就连宋源宝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与萧平安玩闹。六人难得坐在一起,还有剩余的六位鬼王,秦晋仍是板着脸孔,说的都是防御之事。萧平安惊讶的发现,秦晋的如同换了个人,果断,严厉,更是咄咄逼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威严之气。待到六位鬼王退出,秦晋忽然瘫软下来,他胡子拉碴,满脸倦容,形容麻木,方才那股凌厉之气荡然无存,
默然坐在椅中,不再说一句话。 其余几人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萧平安只觉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装作欣喜,道:“方才我见到城上的百姓,又有人给咱们送吃的来了。”
秋白羽冷哼一声,道:“当下缺的不是粮食,是人!”
其实秋白羽说的也半是气话,地下当然缺粮食。金兵进击,所过之处,什么都被烧毁。难民无奈的被赶到一处,仓皇间逃得性命,却带不走更多的东西。地下能收集起来的粮食已是捉襟见肘,大多数人吃的都是糠麸杂食。
糠乃是谷物的外皮,和着树皮面粉制成窝头,粗硬的令人发指,便是猪也咽不下去。但就是这样的糟糠窝头也不是人人能吃上,地下的食物都优先供给能举起刀枪的青壮,每天都有老人妇孺被饿死。萧平安见过几个被饿死的人,双眼和嘴张的异乎寻常的大,身上的皮肤全都耷拉下来,挂在骨架上。
便是秦晋等人,如今每日也只能吃上一餐,吃的东西与旁人也并无差别。开封府不过乱了数月,但这两年山东、河北等地都是大旱,日子本就艰难,温迪罕永谦的暴政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平安沉默片刻,还是道:“定会还有人来帮忙的。”
其余几人却是同时摇了摇头,水灵波低头道:“这四天,外面杀进来的,只有萧大哥你一个。”
萧平安略是一惊,道:“不是很多人帮忙么?”
颜青道:“起初来的人是不少,但开封府左近的江湖汉子就那么多,否则秦师哥又何必孤注一掷,发出朱雀焚天令。”
萧平安皱眉道:“江湖这般大。”
秋白羽冷笑一声,道:“这还想不明白么?大宋的门派赶不来,北边的门派不敢帮。就这么简单。”
萧平安这才忽然想起,这是金国地界,与官府相斗岂不就是造反,有根有底的门派人物谁不忌惮,最多也就一些江湖游侠敢来相助。否则少林寺近在咫尺,莫是寻常纷争,怕早有僧人过来。
水灵波道:“其实丐帮本来还能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