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焕之神情微动,抿紧双唇,熊熊火光映在面上,忽明忽暗,沉默良久,一字一句道:“愿天下太平、永绝刀兵,四海富足,百姓安乐。”
忽听一人击掌道:“好!我辈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两人回头,却是李云政过来。他乃是关中名士,宋时关中有位理学名家,世称横渠先生,张载张子厚是也,所创“关学”,撑起关中文脉,关中学子,都受其影响。李云政方才所说,正是流传千古不朽的“横渠四句”,道出了天下读书人的崇高志向。
李云政也在沈放身旁坐下,道:“听二位论道,忍不住相扰,两位勿怪。”
沈放心中也觉一阵激动,两人言语颇有振聋发聩之意,更难得是情真意切,绝非虚假空话。
李云政坐下便道:“如今四海鼎沸,天下难得安宁。中原有宋金之争,北有蒙人崛起,野心勃勃,西有西夏人心不足。天下百姓,内忧外患。眼下不论大金还是大宋,都是国中疲敝,民怨沸腾,此际却还要妄动刀兵,置万民於水火,悲乎!”
脚步声响,却是潘前堂、潘前栋兄弟也跟了出来,潘前堂还未走近,便道:“李兄所言不假,我兄弟自静江府一路北上,越往北,越是满目疮痍。近年多灾,天祸连绵,百姓悲苦,实不该雪上加霜。”
潘前栋却道:“天下一统,民心思归。此地本是大宋国土,四千万大汉百姓翘首以待王师,此乃大势,纵使来的不是时候,却也是不可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议论起来。谈起天下大势,这几个读书人无不双目放光,神采奕奕,引经据典之余,更不忘结合自己所见所闻佐证。
四人高谈阔论,沈放却渐渐沉默,侧耳倾听,便是旁人问他,也只是寥寥数言。四人都有真才实学,又绝不迂腐,各有见地,或高屋建瓴,或胸怀坦荡,或别出机杼,或慷慨激昂。所言所论,许多都是沈放初次听闻,有些言语更叫他有眼前一亮,茅塞顿开之感。 沈放暗暗点头,心道:“常言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此话果然不假,这几位虽未有功名,但若论才学,怕并不在毛自知毛兄之下。”
沈放本也是言语犀利之人,但如今话却变的越来越少。这倒不是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见识不足,自行藏拙。而是一番挫折历练,叫他更乐意倾听旁人的想法。
五人滔滔不绝,直到草药煎好,黄焕之服下,仍是不肯作罢。转眼看,远处点点火光,想来如他们一般的也是大有人在。
所谓言如心声,畅谈之下,几人心性也逐渐展露无遗。沈放说的少,听的多,对几人性情却是感触更深。几人政见各有不同,却都是一腔热血,心怀百姓,憧憬一个太平盛世。不自觉想起辛弃疾、陆游、韩淲,甚至毛自知,只觉自己所见,真正的饱学之士,无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以百姓祸福为忧患。难怪古往今来,天下人如此尊敬读书人。这仁爱道德的准则,不管践行几何,实已根植读书人心底。
天色已晚,沈放终於道:“听君一席话,当真胜读十年书,诸位也是累了,先行休息,还有四日,咱们还有的是机会。”张敦涛所言的五日,却是从今日算起。
几人意犹未尽,但看黄焕之已显疲惫不堪,李云政起身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潘前堂哈哈笑道:“李兄道出我等心声,只可惜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沈放也笑道:“岂曰无酒,诸位句句皆是佳酿,闻道而醉,一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