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杰不敢跟老爷子顶撞,却也不当回事,转过头去。
柴九道:“是,咱们再去下一处看看。”
众人一道出来,唯柴九马首是瞻,他言语不多,但旁人若有问题相问,都是耐心解答,即使是对李元杰这样的草包,也是有问必答。只是今日众人见了蝗虫的可怕,心情无不沉重,倒没什么人多话,况且眼下都是漫天的飞虫,一张嘴不小心,都要钻进几只。
回到路上,李家的几个家丁正不住扑打马身上的蝗虫。十多匹马被蝗虫扰的不胜其烦,不住在原地打转。
打马继续朝北,又去十余里,前面景物忽地一变,原本绿树黄稻,高矮错落,相映成趣的大地忽然变的光秃秃一片。天地之间,只见一片黄色,所有的绿色都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地上只有残留的一点点草根,所有的树木都只剩枝干,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毫无遮挡的立在原地。
众人目瞪口呆,都知蝗虫厉害,但却未想到,所谓“蝗虫过处,寸草不生”竟是如此一番景象,真的是天地间一切都被吃光,一点生命的痕迹都不给留下。
萧平安也是默然无语,他曾见过蝗灾,但印象已经模糊,如今眼前一切,又叫他想起经历过的那些苦日子。
郭汾阳忽道:“咱们该回头了。”手往前方一指,只见远方天空,一道乌云正席卷而来,又是一大群蝗虫到了。
众人策马返回,未骑出三五里,后面蝗群已至。如先前田间所见不同,此际的蝗虫遮天蔽日,根本瞧不出本来面目,只见一条一条黑色的飞龙,如同一股股洪流在田野之间肆孽。所过之处,一颗颗树陡然消瘦,一片片草地稻田瞬间矮了下去。
萧平安等人俯在马鞍之上,身边尽是飞驰而过的虫群,眼前除了黑压压一片的流线,什么也瞧不见。原本的白日似是忽然变了黑夜,天地之间,唯有虫群嗡嗡作响。
那些马儿也是惊惧,迈开四蹄狂奔。转眼到了先前下马之处,田地里扑蝗的人早已不敢再打蝗,有的没命逃跑,有的三五成群躲在一起,支起木板抵挡。
一行人一气奔出十余里,才将这股虫群避过。待到眼前渐亮,蝗虫渐少,马匹早已力竭,这才慢慢放缓。
众人驻马回望,都觉心有余悸。沈放暗道:“我先前还大言不惭,畅谈什么灭蝗之法,今日见了这般景象,才知此事之难。为何千百年来,人人谈蝗色变,畏之如虎。”
柴九按辔回望,良久良久,终於一声长叹,道:“众生皆苦。”
回到城中李府,还未进门,就有家丁来报,说刚接到帖子,城南晦岩草堂的沈清臣先生访友归来,特邀柴先生等人过去作客。
柴九也是大喜,众人在信阳盘桓多日,缘由之一,便是要拜见这位沈先生,当下李家门也未入,掉头出城。李炫义久居信阳,知道这位大儒脾气,留下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未叫跟去凑数。
沈清臣,字正卿,原籍乃是湖州乌程。高宗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进士,为国子学录。曾师从张九成,经天纬地,满腹经纶,更以正直诚信而为世人所称道。
淳熙十四年(1187年),宋高宗赵构在德寿宫驾崩,宋孝宗赵昚居忧(居父母之丧), 欲衰絰三年,政事也移交与太子赵惇,群臣都以为不可,奏请循例“易月”即可。唯独沈清臣一人支持,上书曰“……截然示以终丧之志,杜绝辅臣方来之章,勿令再有奏请,力全圣孝,以示百官,以刑四海。”
淳熙十六年(1189年),眼下的大宋皇帝宋宁宗赵扩被封嘉王,沈清臣被荐翊善之职。翊善意为辅翼人之善行,唐太子官属有赞善大夫,宋改为翊善,於亲王府置之,掌侍从讲授。
说白了,这是给太子,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当老师,素来非德高望重、学富五车者不能担任。赵扩次年便被立为储嗣,也算顺利通过一次考察,这其中沈清臣也是功不可没。
沈清臣喜好清净,居於城外湖边。他如今年过八旬,头发牙齿几已掉光,身子佝偻的厉害,已是不良於行,坐於软榻之上,说话倒还中气十足。
柴九带着众人都是规规矩矩,大礼参拜,男子作揖,女子万福。柴九当先,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高举齐额,肃容躬身而拜。
萧平安平日对人行礼,虽未必敷衍,但也如寻常百姓,只知其形,不知其神其理。身前李云政、张易之、梁辅臣三人儒家弟子,礼法乃是必修之课,自不必说;云锦书、栾星回、秋白羽、沈放四人也是规规矩矩;宋源宝虽有些猴急,样子倒也似模似样;五个女子仪态万方,恭谨中尽显优雅。众人相较,唯独自己有些不伦不类,只能跟着旁人照做,但终究未练习过,手掌不知张开,反是抱拳,弯腰又是太过,总之与其余人格格不入,自己也觉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