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河在六合境内,忽由东北折想东南,有个近乎直角的拐弯。转向之后,此段河道几是笔直一线,一览无余。
天色已黑,水也呈深黑之色,倒映的堤坝又为其添上重重一笔。
毕再遇道:“史上这滁河也是频频泛滥决口,为祸乡镇。这开河之事不可马虎,你们可寻到人了?”
许俊面露难色,道:“修过水渠的老人,倒是寻到两三个。但话也说不清楚,也没干过挖大河的事。”
毕再遇皱眉不语。他面色一沉,众将官无人敢说话,有几个更是低下头去。
沈放南北眺望,忽然问道:“诸位打算在此开口么?”
毕再遇道:“小友懂水利?”
沈放摇头道:“我有几位师兄,懂这些门道,我却是未曾入门。”
毕再遇哦了一声。
沈放道:“但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毕再遇道:“但说无妨。”
沈放道:“其一,我觉得该在这河下游筑坝。”
毕再遇眼睛一亮,右手攥拳在掌心一击,道:“对,对,我倒是忽略了。冬日水少,下游不拦住,这水也流不快。”
沈放道:“我瞧这河床挺高,下游筑坝,将水位抬的越高,下冲之势更强。如此一来,开凿的河道不需多深多宽,水流之力,自可冲开。只是不知这河深,流速,河床与下面田野有多大落差。”
毕再遇点头,叫过许俊道:“沈公子要知道几个数,你带人去测了来。”
军中斥候打探消息,数点兵马,探勘山路,测水深水流,寻易渡之处,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许俊听沈放讲了一遍,牢牢记住,当下寻人去办。
毕再遇站在堤上,看着河水出神。十余将官陪在左右,无一人走动说话。柴霏雪一个人站的稍远,白衣飘飘,夜色之中,更显亭亭玉立,卓然不群。
过了好半天功夫,毕再遇又招手叫沈放过去,问道:“听稼轩公说你父被奸人所害,壮烈捐躯,究竟是何故事?”
沈放不愿多说,但话一开口,却是刹不住车,越说越多。里县之事,事发时他尚小,而且军阵之事,都非亲历。但燕长安多次与他谈起, 诸般事情,说的详细非常。
毕再遇慢慢坐倒,众将官面色也渐是凝重,跟着坐成一圈。柴霏雪也站的更近了些。待沈放说完,众人唏嘘不已,看沈放眼光都有了巨变。
毕再遇沉默片刻,道:“可悲可叹,郑挺那狗贼,竟如此胆大妄为!如此大事,竟敢隐瞒不报。”
一将更是怒的在地上一拍,道:“叫金人来去从容,屠戮一县百姓,当真岂有此理!”
一将道:“小兄弟你爹是个好汉!”
另一白胡子将官干咳一声,道:“小兄弟,我说句话,你或是不爱听。令尊这仗打的,除却先行出击一手,其余皆是败招。敌人来的太快,城中百姓应都强征下来守城。出击之后,立刻回城封死几个城门。金人轻装而来,无攻城之器械。若是守的严密,坚守一月虽是未必,十天半月却是不难。所谓慈不掌兵,令尊是个好人,却非良将。”
沈放微微一怔,里县之事,他自不会到处宣扬。但听者如此直言不讳的,倒是初次。不由对那将官多看一眼。
那白胡子将官自己也觉有些语重,忙道:“我庞定安是个粗人,说起打仗,言语粗陋,小兄弟莫怪。”
一将干咳一声,道:“沈指挥手中兵少,十余年之前,更不比眼下,各地久不动刀兵,军备松弛。当时情形,大伙想想也该知道。便有城墙之利,不备守城之物,如何可守。他顾念百姓,叫百姓先走,自己留军拖延。大厦将倾,将军引军慷慨赴死,正是勇将所为。”
有几人都是出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