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不停,向南而去,一连翻过两个山头。下面平野,一片漆黑,四周已不闻战乱之声,四下一片死寂,想已是远离战阵,这才止步。就在林中靠个大树歇了。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时辰。
醒来见天色已经泛白,看看四周,确定并无大军踪迹。这才自山上下来。辨下方向,自己应是到了竹镇西南。想毕将军那边,这一仗也该打的差不多了。记挂柴霏雪安危,立刻折道向东。随即又想到萧平安之事,更觉头痛。
行到中午,忽见前面路上,孤单单一个背影,正蹒跚前行。脚步歪斜,走的比蜗牛还慢。
沈放快步追上,见是个耄耋老人,瘦瘦小小,头顶只余脑后寸许长发根,雪白的胡子也是稀疏,一口牙都已掉光,更显面上干瘪无肉。眼眶也是深陷,一只眼睛瞳孔全白。此乃目翳之症,也就是如今的白内障。面上皱纹如同山川交错,唯独面色还算红润。但更叫沈放吃惊的是,老人双臂齐失,右臂齐肩断去,左手也只有半截上臂。
沈放惊讶,与老者并行,道:“老丈,缘何一人独行。”
那老者似被他吓了一跳,竟是险险一交坐倒。沈放急忙伸手扶住,手在老人背上一托,更觉老人瘦骨嶙峋,皮肉松弛。忙道:“老丈莫慌,后生并非歹人。”瞧瞧自己身上,呵呵一笑,道:“我这金兵是假扮的,我是宋人。”随手将金兵衣甲脱下,他孤身一身,穿着金兵装束,自是惹眼。除了衣甲,里面仍是一件青色儒衫。
老者颤巍巍道:“真,真,真吓老夫一跳。”
沈放想搀扶一下,却觉无处放手,这老者当真老的吓人,说弱不禁风都是褒奖,关心道:“老丈怎一人上路,这兵荒马乱的。”
老者叹了口气,道:“本想去建康投亲,谁想路上跟孙儿走散。”
沈放见老者嘴唇干裂,显是有些时辰水米未进,可惜自己身上也无干粮,自腰间摘下水囊,给老人沾了沾唇。他还怕老者渴了急了,会大口吞咽。老人肠胃虚弱,天冷之际,最忌冷水。可那老者浅尝辄止,显是深知养生之道。
沈放再看老者衣服,一身棉袍,也是干干净净。心道,原来还是个有钱人家。道:“老丈怎么称呼?你这家人去了何处?”
老者道:“老夫王独鹤。我那不成器的孙子,谁知跑去哪里。说不定自个去了建康。”说着剩余一只好眼看看沈放。
沈放岂能不知他言下之意,但好生犯难。此处离建康城倒不算远,堪堪也就六七十里,但中间隔着长江。若是平时,自当相送一程。但眼下六合危殆,不知毕将军和柴霏雪情况,叫人如何再能分心他顾。
王独鹤见他面色,立刻唉声叹气,道:“老了,老了,子孙都嫌弃,还是个残废,走到哪里都招人厌。还是死了爽快哦。”
沈放摇头道:“老丈误会了,小子不是不想帮忙,实是另有要事,分身乏术。”
王独鹤冷冷撇他一眼道:“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沈放无奈,道:“老丈不用相激,小子自当相送。”
王独鹤道:“真好后生,不愧爹生妈养。”
沈放暗自摇头,这老翁当真又精又滑嘴巴又坏,说不定不是走散,人家孙子把他扔了也大有可能。王独鹤、王独鹤,岂不就是一只鸟人,笑道:“那咱们上路。”
王独鹤道:“好,好,早点赶路,还要寻个地方吃饭。”
沈放更是无奈,怎么,这意思还赖上我了,有意与他玩笑,我可先说明白,笑道:“实不相瞒,小子囊中羞涩。”
王独鹤一翻一只好眼,道:“你瞧老夫像没钱的么。”
沈放笑道:“好,好,小子一定送佛送到……”
王独鹤道:“呸,呸,呸,晦气,晦气!还不走!”
沈放道:“请老者先行。”
王独鹤道:“老夫的拐杖是也丢了,否则定要拐你一拐。你瞧我还走的动么?”
沈放笑着上前背起,心道,这定是被孙儿扔了无疑了,这脾气,谁家伺候的起。老人轻若无物,轻飘飘怕不过六七十斤,还不及他以前随身的万象重。背起就走,随口问道:“老丈贵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