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不是又待怎地?”
魏昊并非有意为难他,而是他看得出来,这少年的锐气,竟是被消磨掉了。
闻所未闻的事情。
十三四岁的少年,虚弱的或许极为虚弱,但是勇敢的,却同样极为勇敢。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虚弱还是勇敢的少年,必然有着无比广阔的想象力,这时候的他们,是敢想的。
然而,在这个少年人的眼中,看不到敢想。
“是……是的话……”少年张嘴想要说什么,忽地后方传来喝骂声,他顿时闭了嘴,赶紧扭头喊道,“娘!”
“你个不成器的,俺让你做甚么来的?你便在这里看甚么热闹!”
“……”
少年耷拉着脑袋,赶紧离开。
魏昊心中叹了口气,他母亲并没有做错什么,形势使然,或许他的父亲有过硬气的一幕,但却没有带给家里任何好处。
正气如果没有力量来维持、贯彻,并不会产生美好的结果。
一个小小的缩影,一个小小的家庭,集合起来,就是一个村,一个县,乃至一个国。
五潮县的不同,在於那时候有人站出来,将这些小小的缩影、家庭,重新组织、团结了起来。
天生的河沙,如果加入一点粘合剂,便不是一盘散沙。
“君子。”
“怎么?”
“就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惜,这么多人里面,就他先开了口。我觉得已经难能可贵了。”
“但还不够。”
魏昊笑了笑,“希望以后他能更进一步吧。说到底,他的不够,跟他自身的关系不大,是这五汶县太黑了一些。”
“主持公道真难。”
“闻风而动,夹道欢迎……那都是胜利者的特权。小汪,你要明白,很多时候,不是有了‘姜家沟’百姓的支持,才有我们来此行侠仗义。而是我们行侠仗义之后,赢了‘姜家沟’的这个老爷那个举人,他们才会选择支持。不把这正屋里身穿锦袍的脊梁打断,外面穿麻衣踩芦鞋的,是不敢吱声的。更不要请我们吃一顿好的……”
言罢,魏昊拿起温好酒壶,缓了缓,泰山东南西北特有的老酒风味,顿时香气扑鼻。
这种有类黄酒的老酒,温热之后喝起来暖洋洋的,的确是正月里绝妙佳酿。
“狗、狗说话了!”
“小狗说话啦!”
“那只狗会说话!”
“会说话狗!”
更多的孩子睁大了眼睛,他们可以畏惧魏昊,但对会说话的狗,还是充满了新奇。
修行到如今,汪摘星口吐人言也是不慌,没必要藏着掖着,它可是魏家的客卿,跑阴间那必须是魏大王驾前第一犬!
排面,必须的!
这一通热闹,让外头捣腾二手消息的村妇们,又重新开始梳理昨晚上的梦。
托梦,总得有点印证。
魏昊的出现,已经印证了不少,她们何尝不是心中欢喜,想着魏大老爷主持公道。
但是依然忐忑,不敢轻易欢呼喧哗,反倒是汪摘星的口吐人言,倒是让她们大为惊诧,首先就认为魏昊不是凡人。
有年长者匆匆赶来,多有孩童领路搀扶,可见本地的乡风,是相当不错的,至少孩童的秉性教育,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识文断字,那只是文化教育。
老者们到了祠堂正屋,就看到了姜昌在伏地手书自己的罪状,有什么写什么,知道什么写什么。
然而神奇的事,不管姜昌写多少字,笔头的墨水一直有,不曾干涸;笔下的纸张,永远都有下一行字的空白地,一直写一直有。
神奇的纸笔,自然进一步让人觉得魏昊绝对不是凡人。
“听说大老爷是千牛卫的上差?”
“魏某并不当差,这世袭左千户的职位,就是拿钱不干事。”
“……”
“不过要是多管闲事,倒也没几个人能回避拿捏。”
“……”
几个老者总算还有些见识,有个还曾在北地当过几年兵,知道左千户是个很大的官,放边军,喊一声将军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吃不准魏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外边妇女妯娌们之间说什么都有。
说魏昊指定是过来惩恶锄奸的,也有说魏昊是走错了路,误入“姜家沟”,说不定一会儿就走……
她们并没有真切瞧见正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姜昌这个计史在地上写写画画。
姜昌一直就是干写写画画的事儿,如今趴着写,难不成还能比坐着写要少几个字?
“大老爷若是主持公道,是要开堂审案,还是怎地?”
“老人家,我现在只是在等人。”
“等、等人?”
山里多积雪,等什么人?
魏昊笑了笑,没有解释,他的确是在等人,因为进入祠堂正屋之后,他已经逐渐明白,那类似国运,却又不是国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祠堂正屋的下方,便是“姜家沟”所在山区的山脉走势核心。
如果把山脉比作一条龙的话,那么它就相当於龙脊上的一块脊骨,一个节点,一个核心。
地势走向的规律,决定了一处聚落的存在。
每一个村庄的发展,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突然凭空冒出来的。
跟自然禀赋息息相关,水源,耕地,光照,气候……不一而足。
魏昊在这里,感知穿透厚厚的泥土层,每穿透三尺,就仿佛穿透了一个朝代;而最下方,便是最为久远的时空。
在这里的地层,魏昊感知到了一种原始的野性的生机。
同时,这种生机又极为强悍。
让魏昊有一种再次面对大巢氏、酆都大帝的感觉。
也就是说,那里的地层,曾经是一个人祖、人皇生活过的时代。
那么,“东伯侯”的目标, 几乎可以确定。
就是“汶上”某个人皇、人祖的余韵、遗脉。
“汶上”的传说,最有名的人皇、人祖,便是东皇、青帝。
“果然,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
把五汶县县城,改造成“东伯侯”的侯府,似乎也就能解释得通。
只是如此一来,魏昊便知道,“东伯侯”对这里,不敢说势在必得,但一定会竭尽全力。
所以,魏昊对老者说等人,绝非是开个玩笑,而是“东伯侯”的人不得不来。
魏昊心中首先有一个判断:接下来要来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再怎么古怪离谱,也必然是“东伯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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