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
郭璞道:“年爷,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年爷封疆大吏,当朝重臣,国之虎将,曾几何时,哪一个不屈膝谄媚,仰窥颜色?人欺失势人,如今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我不以为他们会放过年爷,年爷也该相信这是事实,别的不问,单问年爷受得了这气么?”
年羹尧脸色铁青,默然不语,良久始一叹说道:“老弟,你说的不错,我承认这是事实,群臣妒才,功高震主,皇上的用心我早明白,可惜当初我被富贵荣华、显赫权势弄昏了头,如今抽身已晚,夫复何言?姑不论别人,据我所知,当年跟着我、如今官至提督的陆虎臣便第一个放不过我,陆虎臣当年不过我手下一名中军官,他的气我如何能受?”
郭璞道:“所以我说年爷该想办法挽救!”
年羹尧摇头苦笑说道:“老弟不知道,皇上既有除我之意,他焉会抽手回头,放虎归山贻无穷后患?再说,我要这么做,第一个便要连累了那位云姑娘,这种事我不能做!”
郭璞道:“那我告诉海爷去,请他想想办法!”
年羹尧忙摇手说道:“老弟,那样仍难免连累人,海青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事实上,皇上不能也不会卖他这个面子,你想想看,让他那张脸往哪儿放,他对我这朋友又怎么办?”
郭璞挑眉说道:“年爷总不能就这么任人抹杀汗马功劳地一笔勾销以往,更不能任那些小人们欺凌!”
年羹尧道:“老弟,我不说过么,这是圣旨,也是皇命?谁都别怪,要怪只该怪我年羹尧自己!”
郭璞摇头说道:“年爷这种愚忠,我不敢苟同,年爷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老太爷及大爷想想,老爷年高……”
年羹尧神情震动,摆手说道:“老弟,你该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怎么说我年羹尧也受过浩荡皇恩……”
郭璞冷笑说道:“什么叫浩荡皇恩?那是年爷有利用的价值,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是丰功伟业,多年汗马又如何?”
年羹尧失色说道:“老弟莫要连累了自己!”
郭璞笑道:“年爷都贱视己命有用之身,郭璞此身此命又值几何?”
年羹尧默然不语,旋即陡挑双眉,道:“那么,老弟的意思要我怎么做?”
郭璞扬了扬眉,毅然说道:“趁此旨谕未到、兵权未失之际,年爷不如找那‘丹心旗’去!”
年羹尧勃然变色,道:“老弟,你是教我造反?”
郭璞道:“非年爷自己要反,也不是郭璞教的,那是朝廷逼人反!”
年羹尧摇头说道:“多谢老弟好意,我不能做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郭璞笑道:“年爷恕我大胆放肆,也请让我抒怀畅言,虽死无憾,年爷,何谓不忠不孝?年爷本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年爷少读水浒、三国、游侠列传,当知怎么做才是不忠不孝,什么又叫不仁不义?年爷为满清朝廷建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硬以莫须有的冤屈罪名把年爷削官罢职,任人欺凌,年爷,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年爷此时尚不幡然醒悟、猛然回头,还待何时?”
年羹尧脸色铁青,惊骇诧异未说话!
郭璞接着说道:“便是如今有挽救之余地,皇上既存杀年爷之心,群臣嫉才,虎视眈眈,纵复高官,又岂能长久,何不利用有用之身幡然醒悟,猛然回头,为自己大汉民族、亿万生民流点血汗,做点事情?这样不但可免却杀身之祸,更可嬴得己族同胞之歌功颂德,同声感佩,两全其美,明智如年爷者,又何乐而不为?”
年羹尧突然摇头说道:“老弟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无论怎么说,我不能这么做,我绝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我不能!”
郭璞冷笑说道:“难道年节仍贪图那荣华富贵,显赫权势?”
年羹尧摇头说道:“那已成过眼烟云,南柯一梦,我早已醒转!”
郭璞道:“那么年爷又为什么?”
年羹尧唇边抽搐,哑声说道:“老弟,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郭璞截口说道:“年爷,人非圣贤,熟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浪子回头金不换,有所谓:‘癞痢头的儿子是自己的好’,你就像是一个大家族里的人,年爷也好比误入歧途、离家不返的子弟,一旦梦醒回头,悔悟改过,这个大家族里的人,是欢迎年爷的,更会原谅年爷的!”
年羹尧目光凝注,惊诧惑然地道:“听老弟的口气,好像……”
“年爷!”郭璞截口说道:“我跟年爷一样,是这大家族中年幼无知、误入歧途的不肖子弟,看看年爷,我也有悔悟回头之心!”
年羹尧脸上浮现一丝凄凉笑意,道:“老弟可以这么做,我不能!”
郭璞目中威棱一闪,道:“年爷,弃宗忘祖,昧於民族大义,那才是不忠不孝,郑前辈本要杀年爷以正门规,‘丹心旗’本也可杀年爷以正族规,可是‘丹心旗’不但自己未出手,反而挡回了郑前辈,那不但是给年爷一个回头的机会,也是大恩,年爷舍良机、昧大恩,又复沦於不仁不义,既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年爷还凭什么称顶天立地盖世英豪?”
年羹尧勃然色变,双目威棱,直逼郭璞!
郭璞平静、泰然、安详,满面正气,端坐不动!
旋即,年羹尧敛态笑道:“老弟,骂得好,你是敢当面这么骂我的第一个人,这顿骂,使我心中舒服了不少,还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