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和世子夫人从宫中回来,先去了春水居拜祭先王妃的这件事情,王府里的其他人,该知道的也很快都知道了。
李思敏抿着嘴笑,一边用银杓挖糖蒸酥酪吃,一边听贴身丫头青莲周详的告诉她今天这一上午王府里的事儿。
糖蒸酥酪可不是普通家常的点心吃食,主要是鲜牛乳难得,这样金贵的东西,李思敏记得小时候自己肚子饿,丫头不管她的事,她看见李思容就在吃这么一碗东西,而且她还嫌甜腻,吃了两口就说不吃了,递给了一边她的丫头。
那个丫头谢过赏,就在门外头把酥酪吃了。
那时候她已经明白,自己连李思容身边的丫鬟还不如。
现在府里头可没有人敢怠慢她。
因为她有三公主这么一位靠山,王府里这些惯会踩高拜低的下人,现在巴结讨好她还来不及。
这屋子里以前冷清清的空落落的,穷的连耗子都不会愿意在这里作窝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屋里该有的全有了,天天有人打扫,博古架上、案几上头该有的陈设也一样都不少。甚至窗台子上头,还摆着两盆暖房里才养得出的鲜花,那花朵是深红色的,有茶碗口那么大,花瓣重重叠叠,异常娇艳。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啊。
李思敏在心里冷笑。
小时候她曾经很惧怕安郡王妃,这位嫡母手握生杀大权,对她可以想罚就罚想关就关。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当时无自保之力的小孩子了。她也明白,她对安郡王妃的畏惧,实际上是对於权势的畏惧。
因为安郡王妃掌握着权势。才能任意苛待摆布她。而现在,虽然她还是安郡王府的女儿,可是安郡王妃已经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改变。
人只要从底层爬出来,尝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谁肯愿意再失去这一切呢?谁愿意回到仰人鼻息,忍气吞声以求自保的时候。
李思敏当然不愿意。
想当然,安郡王妃也不会乐意。
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她乐意不乐意。
今天这件事儿。哥哥和新嫂子可是响亮的抽了安郡王妃的耳光。打的好,打的妙。她作威作福太久了,早忘了自己只是继室填房。忘了自己也原本出身不高。她早把王府世子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是突然一朝梦醒,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了。之前她蒙着眼大步飞奔,还得意洋洋的对灭顶之灾毫不自知。
“青莲啊。有件事儿我才想起。”李思敏说:“你的名字得改一改了。”
青莲马上说:“应该的,不然奴婢贱名被人天天呼来喝去的。对世子夫人太不恭敬了。”
她常跟李思敏出门,吴府也没少去,早就知道世子夫人闺名是一个青字。之前夫人没有过门,她这个名字叫着没妨碍。可是现在夫人已经过门了,这名字自然不能再用下去了。
青莲反正也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只记得自己本姓夏,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家里头就毛妮、丫头的乱叫。后来到了姑娘身边服侍,姑娘给她们几个人一起改了名字。除了她。另外三个人分别叫做紫檀、藤黄、朱砂,全是画画儿用的颜色名字。
反正她得姑娘的信重,又不是因为一个名字。只要姑娘高兴,让她改叫阿猫阿狗那也是恩赏啊。
“把青字去了,叫碧莲吧。”李思敏把最后一口酥酪吃了,用小杓敲着碗沿,轻声诵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谢姑娘赏名儿。”碧莲盈盈福身:“这诗做的也好。”
“这诗可不是我做的。”李思敏笑着问她:“你也懂诗好诗坏?”
“奴婢可不懂好坏,可是这两句都能听得懂啊。”
书上说的话,碧莲她们多半是不懂的。可是这两句听着又押韵,又好听,意思也能懂,碧莲在心里把这两句又多念了几遍,牢牢记住。
姑娘心里喜欢她呢,给她新起的名儿还是这么好听的诗里来的。
李思敏转头往窗外看。
萱楼是整座王府里最雅致清幽的地方了,所以用来给姑娘们住。朝向最好,最大的一套屋子当然是属於李思容的,李思敏住的这边朝西,夏天的时候,屋子里常热的没法儿待人,燠热的象个大蒸笼。
现在还是春日里,西斜的暖阳照在脸上身上,只让人觉得舒坦。
以后王府里,可有好戏看了。
她肯定不会象从前一样,长年累月住在宫里不回王府了。
以后她要时常的回来。
从前不回来,是不想与厌憎的人碰面。因为她自己心里明白,虽然借了三公主的势,王妃、李思容还有那些狗眼看人低下的下人不能再任意欺凌她,可是她同样也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样。
借来的——说到底终归是借来的,不是自己的。
她奈何不得王妃,也不能对李思容怎么样。就算李思敏心里清楚,自己的姨娘死的冤,可她却没有力量替她讨还公道。
在别人眼中,她姨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甚至安郡王只怕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只怕连王妃,也只有在看到李思敏这个讨厌的庶女时,偶然会想起她那个早早就死掉的娘。
可是她是她的亲娘。
李思敏不知有多羡慕李思雯。
虽然之前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李思雯隐约流露出羡慕她的意思,可以离开王府过自舒心的日子,就算将来的亲事也有三公主和於妃娘娘看着,不怕嫁不着好人家。
可李思敏更羡慕她。
李思雯的亲娘虽然也早就失宠於安郡王,可是她毕竟还活着。李思雯有亲娘体贴呵护着,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在这个世上,有个人全心全意的。无私的惦记着你,爱护着你,为了你,哪怕她穷的只有一碗粥,她也会把这碗粥全都给你,自己却说不饿。
除了亲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对待你了。
可是李思敏。连亲娘的模样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她试着画过。可是她那样细腻精湛的画技。在这时候却象失了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