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缓缓说:“降了吧。”
“温帅!”几千兵士跪在泥沼之中,温砌说:“这么多年,谢谢诸位。”
说罢,向着所有兵士,深鞠一躬。
次日,温砌残部投降。
慕容炎没有让他们进城,只是在白狼河畔安置。发放了少许粥饭以及一些衣物。当天夜里,燕国大元帅温砌单人一骑,出宿邺城,冲向马邑城。
马邑城乃西靖城池,守军不明所以,暗夜中乱箭齐发。温砌身中四十余箭,阵亡。
消息传回晋阳城,三军哀恸。西靖将领任旋敬其忠义,不忍毁其屍身,以薄棺载屍,送回大燕。那时候的宿邺城焦痕犹新,朔风阵阵撩战旗。
消息传回滑台之时,温府如同天塌地陷。慕容渊当即下令斩杀左苍狼,但慕容炎早知道结果,速度当然比他们更快。冷非颜斩杀藏宵之后,星夜赶往滑台。
左苍狼看见她,还是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才来?!”
冷非颜俯身,轻轻按了按她的双腿,左苍狼皱眉,挡开她的手。她低下头,说:“主上让我接你回去。”
左苍狼说:“我现在……不能行走,怎么离开?”
冷非颜说:“我既然来,当然有办法。”
她将左苍狼从床上抱起来,捆在自己背上。慕容渊既然把左苍狼放在这里,当然也派了人守卫。但是这些守卫拦不住燕楼的人,当天夜里,冷非颜带着左苍狼杀出温府。
慕容渊本来在命人在城头设伏,但是当天夜里,温砌的死讯传来。方城以东大乱。
慕容渊再也顾不上一个左苍狼,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势已去了。
左苍狼先前并不知道混乱的原因,等到出了方城,她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冷非颜说:“温砌死了吧?”
左苍狼一怔,慢慢问:“什么?”
冷非颜说:“温砌死了啊。”
左苍狼微微颤抖,最后闭上眼睛,伏在她背上。
温砌灵柩到达晋阳城的时候,慕容炎下令,为温府亲眷打开渔阳城门,允许温家人入城奔丧。尽管慕容渊百般阻止,温行野夫妇仍然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日夜兼程,赶往晋阳城。
温家人来到晋阳城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温砌旧部披麻载孝,从西华门将温砌的灵柩运回。左苍狼没有办法行走,冷非颜半抱半扶着她,站在远处老旧的屋檐下,但是没过去,只是说:“你的腿伤得不轻,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找杨涟亭过来看看。”
左苍狼说:“先别走,等一等。”
冷非颜就没动,温砌漆黑的灵柩从长街经过,百姓纷纷让道,一路静默。冷非颜催促:“走吧。这时候温家人正在悲恸之中,你还要过去祭灵啊?不看看你这腿!!”左苍狼被她半搀半抱,远离了那长街。
往事如潮,历历翻涌。那个在宿邺城笑说“不过是学点高谈阔论之言,显得我这个元帅更有学问而已”的元帅,终於还是陨落在边城荒月之中。
灵柩被送回燕王宫,棺材打开,温夫人为其梳洗更衣。尽管天气寒冷,终究时间太长,棺中屍首已经肿胀,看不出本来面目。然满身箭伤,体无完肤。
秋淑替他换上殓服,她眼眶微红,伸素手抚他面孔:“夫君,你终於回来了。此后每个日夜,我都将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她将脸贴过去,依偎着他的额头,纵然爱人面目全非,她仍温柔,“我们终於在一起了,我应该高兴,对吧?我应该高兴……”
从此河山一片月,良人罢远征。她伏在他胸口,蓦然痛哭。
晋阳举孝,慕容炎在广渠山为其建将军陵。出殡那天,秋雨绵绵。百官夹道相送,温老爷子扶着妻子,仿佛突然之间,就到了龙锺暮年。
许琅领着军统温砌旧部,披马戴孝为其抬棺送灵。纸钱满晋阳,行人欲断肠。
陵前,慕容炎洒酒相祭,肃穆哀重:“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温帅未逝,他只是归向了桃源。大燕自建国以来,缕遭西靖欺压,山戎、孤竹、无终,边患内乱从未平歇。温将军抗击西靖,平定内患,他是我大燕的脊梁。
他一生立志西征,然国力不歹,不能尽英雄之志。孤决定大燕从此脱离西靖,拒绝再向其称臣。孤在此立誓,必要让西靖血债血偿,承继将军遗志,不忘西征大业。愿将军英灵未远,得见我大燕四海升平、万众归心。”他以酒浇地,百姓听闻此言,却是欢声雷动。
寒风吹卷枯残叶,小雨淅沥半沾衣。
丞相薜成景上前敬了一柱香,转过头,看见慕容炎站在斜风细雨之中。百姓奔相走告,喜气溢於言表。
他叹了一口气,再度望向碑陵。亲人犹垂泪,他人亦已歌。多年之后,那青史书页又将如何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