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重看一遍书信,如今慕容炎对自己女儿深情未移。哪怕自己女儿已经是慕容若的妻子,他仍然愿意立自己女儿为王后。如果此话不假,自己回朝之后,仍然是高官厚禄,甚至还是皇亲国戚。
如今慕容渊情形不好,废太子若文治武功,只怕万万不是慕容炎的对手。他没必要沉在这条船上。朝中连袁戏那个空有一身武艺却不长脑子的武夫都风风光光地当他的车骑大将军。
再看看自己!窝在这小小方城,朝不保夕,日日夜夜担心乱军闯入,割了他一家老小的人头。他叹了口气,思虑再三,终於落笔回信。
第二天,原右相姜散宜於四更时分举火为号,打开方城城门。慕容炎率兵杀入,闯入行宫。方城守将缴械。
此一战,将原燕王党、□□、王后党几乎斩尽杀绝。废太子与慕容渊自此只剩一支残兵,仓皇逃往唐县。慕容渊生擒了闻纬书,至此为止,所有跟随慕容渊的大臣,或叛或死,再不剩一人。
方城宫宇简陋,慕容炎和左苍狼一起进到宫中,王后李氏头载龙凤珠翠冠,身着大红绣金的凤袍,衣上饰以霞帔,缀金龙金凤。见到慕容炎,她端坐於凤座:“你来了。”
慕容炎左右一顾,笑:“看来皇兄又逃出升天了。”
王后一笑,浓妆遮住了细纹,容颜浓烈绝艳:“你总是晚到。”
慕容炎走近珠翠点饰的凤座,黑色的瞳孔中映出浓妆艳抹的皇后:“不晚。母后不是还在这里吗。”
王后笑得头上凤冠金翅轻颤:“我知道,你为那个贱人的死一直恨我。但是慕容炎,那又怎么样?她早就输了,我才是真正的皇后!她永远永远只是个妃子!”
慕容炎笑:“母后说得对,如果让您这样身死,您到死都是皇后。永永远远都是皇后。”王后的脸色变了,慕容炎倾身,双手撑在凤座冰冷却华丽的扶手上,那张面孔俊美却令人觉得恐怖。他轻声说,“我帮您重新许配一位夫君,您觉得怎么样?”
王后那双眼睛迸溅出怨毒的光,那目光太熟悉。慕容炎有一瞬,甚至以为他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微一走神,王后嘴里流下一线血泉,慕容炎想要离远些,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慕容炎,我、我就算化成厉鬼……”
慕容炎甚至没有抽回手,就那么冰冷讥讽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她急促地喘息,眼中怨毒之色慢慢消褪了,她说:“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会护着我的若儿。”她容颜慢慢变得温柔,轻声说,“王孙何惧市桥饮,且免人间宠辱惊。”
握住他手腕的力道突然消失,她素手垂落。慕容炎眼中的讥嘲如同星火,倏忽一闪,慢慢被冻结,熄灭了。
他冰冷地注视着凤座上华丽得可怕的屍首,良久,伸手摘下她头顶的凤冠,说:“废后藏氏,畏罪自尽,小棺殓葬于方城东。不得立碑祭祀。”
左苍狼站在他旁边,梁上一滴水珠滚落下来,砸在肩头。左苍狼怔住,忍着没有抬头。
王孙何惧市桥饮,且免人间宠辱惊。要揪出梁上人吗?当着她的屍体,灭绝她所有的爱和希望?她只是略一犹豫,慕容炎已经走了出去。
大军入城,场面难免有些乱。慕容炎看了一阵军队,突然问左苍狼:“她不会想不到我会羞辱她,为什么还要活着等我入宫?”
左苍狼低头,极力镇定地道:“她……应该是留出时间,给废太子和燕王逃跑吧?”
慕容炎说:“说起来,我这位王兄一向颇为孝顺,即使逃亡再匆忙,又怎么会丢下李氏?”他目光锐利地逼视左苍狼,见那双眸子清亮依旧,只得转头,大步回到行宫。行宫里已空无一人,他跃上房梁,在梁上发现几处薄尘被衣袂抚乱的痕迹。
王后死的时候,有人就在这梁上。
慕容炎笑了:“皇兄一向自恃身份,竟也做起了梁上君子。啧啧。”他转而看向左苍狼,怪罪:“骠骑大将军,你竟然没有想到!”
左苍狼跪下:“微臣有罪,自愿领罚!”
慕容炎点头,说:“宫中穷了,就罚俸一年吧。”
左苍狼:……
慕容炎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又笑:“别这样,我这个燕代王不还是贴钱在做吗?唉,劳心费力,也不知道图什么。”
左苍狼难得听他发牢骚,笑得眉眼弯弯。慕容炎低头,见她偷笑,不由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左苍狼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稳。
慕容炎说:“嗯,要钱是没有,不过可以先用其他东西暂抵。”
左苍狼顿时面红耳赤:“主上!”
慕容炎低笑,亲吻她的额头。左苍狼知道应该推开他,可是他的怀抱那样安稳,仿佛吻君之眸,便能止君一世流离。她闭上了眼睛。
外面传来脚步声,王允昭在殿外说:“姜姑娘,陛下有事,您请暂候……”
姜碧兰的声音微带了哭音:“炎哥哥!炎哥哥!”
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炎蓦然抬手推开左苍狼,转身出了大殿。左苍狼后退一步,脚后跟撞在圆形的宫柱上。
竟然有一点痛,胜过了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