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温行野也过来,两个人一齐把他扶了起来。夏常有已经磕着头昏眼花,左苍狼扶他到椅子上坐下,说:“夏大人,诸位大人纵然冤屈,可我不过一届武官,实在爱莫能助。大人又何苦这般为难於我?”
夏常有说:“左将军,实不相瞒,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您,又还有谁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又还有谁,愿意为这些为国尽忠几十年的朝臣说一句话呢?到了这步田地,夏某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但如果以我头颅,能换陛下一念怜悯。就请将军取我头颅,去见陛下吧。”
左苍狼说:“夏大人。近几日,我也曾数次请求面圣,奈何陛下闭门不见,我又岂能奈何?”
夏常有再度跪地:“夏某求将军为狱中数千人的性命,再试一次。求将军了!”话落他就要再磕头,左苍狼制止了他。其实姜散宜的供词是如何得来,她心中当然也有数。
就那么巧,刺客供出的每一个人,都是偏向慕容渊的旧臣?一纸供状,几乎将朝堂清理了个干净。
可是慕容炎不愿见她,甚至不愿意她在朝堂之上发声。她这时候过去,无论如何,只要是为这些朝臣说话,必然触他逆鳞。他不见她,反而是一种维护。
可是,又怎能因此便袖手不言呢?
她沉吟半晌,说:“我会再试,夏大人先回去吧。”
夏常有一揖到地:“将军大恩,我等必铭感五内。”
左苍狼没有说话,温行野送他出府。那一夜,夏常有一夜未眠。只怕不知何时,封平便带着禁军前来,拿他一家老小。活了这样多的年岁,第一次明白何为心惊肉跳。
左苍狼趁夜入宫,宫门早已落锁。但是她要进去,禁军还是不敢拦的。夜晚的王宫安静异常,左苍狼派人去找王允昭。王允昭赶来之时还一脸惊诧:“将军,何事深夜入宫?”
左苍狼深深一揖:“王总管,请为我通传一声,我要面见陛下。”
王允昭有些为难:“将军,今儿个天晚了。您要是没有什么急事,明儿个上朝再议,也来得及。”
左苍狼说:“来不及。”王允昭一怔,左苍狼说:“今天夜里,夏大人前来我府上,为魏同耀等诸位大人求情。上次诸位大人在温府一聚,陛下几乎立刻就得到了名单。如今他过来的事,只怕立刻就会传到有心人那里。朝中一些大人,恐怕是等不到明日了。”
王允昭长叹一声,说:“将军,您不过是武官,这审案子也好,断案也好,与您都没有什么关系。您又何必,非要淌这趟浑水呢?”
左苍狼说:“为了陛下。”
王允昭怔住,左苍狼说:“无论是陛下派人杀害燕王,令他不得返朝,还是清理朝堂,处置燕王遗臣,最终都不免为人诟病。况且诸位大人年纪都大了,半生宦海浮沉,若是这样的下场,未免悲凉。”
其实这些在慕容渊落魄潦倒之时,仍然心念旧主的老臣,与其说是守旧,又何尝不是忠梁?
如果他们都不算忠臣义士,难道姜散宜这样卖主求荣、口蜜腹剑之人,反而算了吗?
王允昭说:“陛下先时,已接受姜相提议,然后又改变主意。将军难道真的不知道,他是为谁回转心意,不肯刺杀燕王吗?陛下的性情,老奴略略能揣测三分,他虽口上不言,但还是觉得如果将军都不赞成的话,当也确有不妥之处。於是他转而清洗朝堂。而这时候,如果将军又出言反对,将军,您想让陛下怎么处置此事呢?”
左苍狼沉默,王允昭说:“将军对陛下,一片赤诚不假。但是总得留一条路给陛下走啊。”
左苍狼抿唇,终於说:“我有一策,可阻止燕王回朝,保燕王平安富贵,亦不损陛下万世英名。燕王若不能回朝,想来陛下也不必再清洗朝堂,当可留诸位大人性命。以免被史官留一个残暴狠戾之名。”
王允昭怔住,良久,说:“老奴这就为将军通传,请将军稍候片刻。”
他转身欲走,左苍狼突然说:“王总管。”王允昭回身,左苍狼冲他深深一拜。他是真正,一切以慕容炎利益为先的人。也是一个受尽冷眼,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依旧心怀仁慈的人。
她知道。
彼时,栖凤宫。
夜深了,慕容炎和姜碧兰相拥而眠,红罗帐烛火隐隐,空气中有一种醉人的甜香。然而慕容炎睡不好,他还是不习惯,半夜醒来时,身边躺着另一个人。但是他仍然拥抱着她,有些事次数多了,总会习惯。
意志强大的人,可以控制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喜恶。
他把玩着姜碧兰如墨的青丝,夜幽深而漫长。突然外面有人轻声道:“陛下。”
慕容炎沉声问:“什么事?”纵然压得极低,他还是听出是王允昭的声音。
果然外面王允昭说:“左将军深夜入宫,说是有要事求见陛下。”
慕容炎放开姜碧兰,翻身坐起。姜碧兰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王允昭的话里,有个人她听得特别清晰。她脸上带着笑,说:“陛下,天都这样晚了……”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慕容炎已经穿衣起身,说:“她深夜入宫,当是确有要事。孤先过去看看,你继续睡。”说罢,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姜碧兰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眼见王允昭进来,服侍他穿衣,两个人匆匆出了栖凤宫。
姜碧兰睡在香衾软榻之中,双手却慢慢握紧——那个女人,深更半夜,从她榻上叫走了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