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潘巧怡舐舐唇上的血渍,柔和的道:“什么原因又使你改变初衷了呢?”
南幻岳粗暴地说道:“我更率直告诉你吧,我之所以不杀你的原因有二:第一,你曾救过我,而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条件,仍然欠你的情,现在,你救了我命又收回我命,彼此互不相欠,算是扯平了,第二,在先前有一刹那里,你似乎在内心里十分矛盾不宁,像是处於人天交战的困窘中极为犹豫苦恼,这证明你善心末泯,尚有一点人性,只不过如今你的恶性更盛一些而已,假以时日,你或许会有所改变,第三——”他一咬牙,接着道:
“第三,你是个世上少见的美人,虽然卑鄙邪恶,却是一个难得的上天杰作,我多少也不忍心——”
似乎有些动容了,但这样异样的表情只是初现又消,潘巧怡冷漠地道:“承你看得起,我可不领情,我无需你手下慈悲,同样的,我对你也不会有所恕宥!”
南幻岳大声道:“去你的含波眼,柳黛眉,去你的芙蓉面,凝脂肌,老子更不需你的恕宥,你是什么东西,竟来恕宥我,拿去!”
手一抛,一朵翠玉珠花碧闪闪的丢到潘巧怡面前,她惊异的伸手接住,目光一飘,骇然发觉缀连成的十二颗的珠子上都经锋刃划了一个小小十字——同一部分,同样大小,宛若被精工雕上去的!
南幻岳无视於对方震惊的表情,他狠厉地道:“就算用你这朵珠花顶了你的命吧!”
在潘巧怡尚未来及说话之前,南幻岳已经迈开大步,昂然离开,他走得那么迅速,以至当潘巧怡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他的身影早在涧谷中隐没了。
潘巧怡怅怅地,若有所失地凝视着手中这朵翠珠花,在这一刹间,她有一种感觉——那些颗翠珠上的刃痕,似是全割在她心上了……
离开涧谷后的南幻岳,这时心中的苦恼与烦闷也是难以言喻的,眼前的一切景物,在他看来,全已不是那么回子事了,就好像全蒙上一层灰苍,一片黯淡——带着死亡气息的黯淡,山也不像山,坡亦不似坡了,都变得那样的生硬冷木,那样的毫无生机,抬头望望天,先前还晴朗的天空,在这时看来,居然也有些阴霾的意味啦……
真的,死亡是种什么感觉呢?浑僵僵的么?任什么都不知道了么?还是仍会有点儿意识——这意识在那冷硬的躯壳中又能存在多久?而且,人死了真有灵魂?这灵魂的形式是否也和生人本体的形式相同——当然,至少那也是没有实质地,飘飘荡荡的了……
南幻岳悲伤的胡思乱想着,脑诲中不期然浮映起那些古老又湮远的传闻来,那些传闻早已酶霉苍黄了,那是些怪诞又令人恍惚惊悸的影子,从孩提时代即已在他的心目中留下了印象。
这些年来,他很少去回忆一甚至当他使他的敌人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他也很少去揣摸对方的感触。
但如今,他自己也要逐步往这条永恒之路上去了,他才深深体会到这条路是如何个举步不易法,是谁说过的话,‘自古艰难唯一死’,可不是?
对“死”这个宇,南幻岳倒还相当看得开,他不畏死,也不吝啬一死,但是,他对“死”的意义却十分重视——为什么而死?
他最慷慨赴难,亦敢从容就义,他愿意为了一桩理想,一个目的而轰轰烈烈的去死,他却决不愿像现在所将道遇的死法。不错,现在,他又是为了什么才上阴山道呢?说穿了,只是成为一个嫉妒又怨毒的妇人在报复不遂后的牺牲品罢了……
用力吐了口唾沫,南幻岳无精打采的喃喃自语:
“这一道,可真是阴沟里翻了大船,死得不明不白,死得窝囊透顶啦……而且还是栽在一个臭女人手里……”
慢慢地,他朝坡顶上攀去,叹了口气:
“十几年的江湖称霸,两道耍狠,到末了……才三十出头嘛,唉……正当英武之年,可不是,就这一家伙,就全砸了,什么名利,什么宝贵,都他娘的化了灰烬了……”
自怨自艾着,南幻岳竟然觉得十分疲惫,他一步一步往山坡上走,摔摔头,有气无力的拣了一处有杂草掩遮的地方坐了下来,曲起双腿,两手支颐,默默望着峭壁涧谷那边,心里又狠狠的想:
“行了,姓潘的贱人,丑八怪,算你赢了,如今,我们是两不相欠啦,老子就有这个骨气,到死也不欠谁……假如我一横下心来,你他娘也少不得陪同上道,娘的,算了,老子放你一码,大家全落个干净,老子等着你,老子不过先走一步罢了,你他娘冲早也跟来的,那里,在阴曹地府你还得拜谒一下我这老前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