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因为傅承林送了她一双高跟鞋。
她跌入游泳池以后,蹬掉了脚上的鞋子,回来的路上穿的是酒店免费提供的拖鞋。她的皮箱里其实还有一双备用的五厘米高跟。无论何时,她都会做好备选计划……
但是,傅承林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他致电了客房服务,提前付款,为姜锦年买下一双新鞋,尺码合适,款式低调,由服务员送到她的房间。
鞋盒上没有标价牌,姜锦年扫码查询价格,查完以后,她倒在床上一蹶不振。
她给傅承林发消息:「傅同学,你的游戏账号是什么?」
傅承林回答:「我已经戒掉了电脑游戏。」后面紧跟着一句:「你不用给我充钱,姜同学。」
姜锦年被他一眼识破,只能发了个「哈哈哈哈哈」的表情包,作为苍白的掩饰。她心道自己真像个傻子,拇指按在屏幕上无所适从,不知怎么就点到了视频通话,她急忙要挂掉,傅承林却接受了。
她脱口而出:「我操。」
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前一秒,她还是躺在床上的咸鱼,这一刻,她已经捂住了衣领,正襟危坐。
可她不再发话。
傅承林总结:「原来你深夜找我,只是为了说一声,我操……」
他将手机放到了一边,不再照着自己的脸。
姜锦年纠正他:「这是一个语气词,一个口头禅,表达情绪的词组,你不能往那个方面想。」
傅承林反问:「哪个方面?」
他压低了嗓音,听起来又坏又正经:「姜同学不妨展开讲讲。」
姜锦年道:「别跟我装纯。」
她并不能从屏幕中看到他的反应,她只能瞧见米色的天花板,以及一盏吊顶的水晶灯,灯光如流水倾泻,照亮他们双方的视野。她索性躺回床上,为自己盖好被子。
傅承林的声线似乎很近:「我在想你当年的口头禅,你经常说,他妈的、我操、要命、几把玩意儿,我当时就很奇怪,你跟谁学的这些?你一个女孩子……」
姜锦年没料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她顿觉尴尬,仿佛在经受一场公开处刑。
她佯装无所谓地回答:「我改正了,我现在是人模狗样。」
傅承林笑问:「你知不知道人模狗样是个贬义词?」
姜锦年道:「我用来形容自己,明贬实褒。」
话中一顿,她接着说:「而且,我经常累得像狗。」
枕头和床垫都十分舒适,她深陷於温柔乡,半困半醒,心弦松懈,话也变得更多:「我从小就活得挺累,不过没什么好讲的,谁都不容易,谁都有烦恼。我今天跟你解释一下,脏话是从哪儿学的……」
她打了一个哈欠,缓缓道:「我家住在南路城,邻居是杂货铺、卖菜摊、熟食店,所有店面挤在一起,衣服都晾在电线杆上。空间太小,就容易爆发矛盾,我听过大人们无数次的吵架,直到我也变成了大人。」
傅承林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你从没和我说过童年经历,今天是第一次。」
姜锦年轻笑:「我十八九岁的时候,真的挺虚荣。」
傅承林不以为然:「我不觉得。」
姜锦年仍旧坚持:「我上大学那会儿,特别害怕别人发现我很穷,可是学校公开了贫困生名单。我以为你会笑话我,但是你没有。你把比赛奖金转给我,还帮我争取到了公费出国……」
浓淡相宜的夜色中,她深吸一口气,攥紧床单:「我不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总是在鼓励我,支持我,给我信心……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了赶上你,我快要累死了。」
她将手机竖立,紧卡在两个枕头的缝隙里。这样一来,傅承林说话时就好像在她耳边发声,她也不用再费那个力气捧着手机。
傅承林瞥了一眼屏幕,正好看见她的侧脸。他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说:「除了差点儿让你累死,我还是给你留了一些正面印象。」
墙上挂钟指向了淩晨三点,他心道时候不早,便说:「先睡吧,晚安。」
姜锦年适时接话:「嗯,还有一件事,今晚你送我的那双高跟鞋,我不方便收下。」
傅承林却道:「如果是手机电脑,你退给我没关系,我还可以用。高跟鞋就只能扔了,浪不浪费?」
好像真有点儿浪费。
姜锦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关掉了室内灯,整个人都很疲惫,混混沌沌地像是掉进了梦里,又像是依然沉湎於现实,脑子里还在想他。
他也困了,语声渐低:「你就当我是……聊表心意。」
聊表心意。
这四个字,让姜锦年一霎清醒。
她回答:「好的,晚安。」
言罢,她按下手机,结束了漫长的视频通话。随后上网一查,「聊表心意」的官方解释是:略微表示一下心意,只是一种客气的推辞。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