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征程
树木消融在月光里, 窸窣摇晃。
绿叶繁茂,交织成荫。
姜锦年躺在树下, 自认为隐蔽。她听见潮汐涨落,海浪击石,水声冲走了她的杂绪,傅承林还在和她低语。他执着於刚才的「冷暴力」问题,姜锦年已经不想聊了。她伸了个懒腰,将睡未睡。
傅承林喊她:「走,我们回屋。」
她假装没听见。
她默默念叨:抱我一下。
傅承林可能听见了她的心声。他果然将她抱起来,带回了酒店房间。姜锦年困意消退,拉扯他的衣服,拽着他倒在床上。
新年的旅程即将结束,她决心收个尾。她依附於他的耳边, 轻声说一些甜蜜的情话。傅承林摸着她的头顶,念道:「姜小甜。」
她回应:「嗯?」
傅承林说:「我预约了二月六号的结婚登记。」
姜锦年打了个滚, 滚到别处:「几点呀?我二月六号要面试。」
他淡然道:「上午十点。」
真不凑巧。姜锦年心想, 恰好和她的面试撞了个正着。她觉得, 结婚登记可以更改预约日期, 那家私募基金的面试机会却不常有, 应该如何取舍呢?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你没和我商量过时间。虽然我现在失业了,不干活,但也不是每天都有空闲的。」
傅承林似乎笑了笑, 意兴阑珊道:「我考虑不周。」
他没再说话。
姜锦年道:「你生气了?」
他不回答。
姜锦年挑衅:「呦, 还真生气了?」
他仍是静默着。
姜锦年趴在床上, 左手托腮,右手攥着他的衣服边缘,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往上卷。但是姜锦年这般作怪,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的脾性不可捉摸,偶尔有几次,姜锦年认为他好沉闷。他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憋出毛病——啊,对了,他好像确实……有些心理问题。思及此,姜锦年放低了姿态,转头哄他:「我们重新预约一个时间吧。二月六号那天下午行吗?」
傅承林却回答:「我得开会。」
姜锦年好奇地问:「什么会啊?」
傅承林道:「和你的面试一样重要。」
姜锦年跨坐在他身上:「那就算了,改天我们再约。」
傅承林把玩着她的窍腰:「约什么,约吃饭?」
姜锦年往前倾倒,解开两颗衣襟扣子,郑重其事地回答:「领结婚证呀。」她双手撑在枕头两侧,鼻尖贴着他的耳根,再接再厉地哄他:「你说哪天就是哪天,这回我一定听你的安排。」
傅承林把预约时间提前到了2月3号。根据调休通知,这是春节放假之后,民政局上班的第一天。
那日天气还算不错,气温仍然偏低,潜藏的寒风凛凛。姜锦年没从海岛的温暖阳光中缓过劲,刚一下车就叫唤道:「好冷。」她抓紧傅承林的手腕。
他翻查车内的暗格,找到一条羊绒围巾,套在姜锦年脖子上,又问:「还冷吗?」接着调侃她:「要领结婚证了,吓得发抖了?」
姜锦年推他一下:「我信心十足。」
傅承林欣慰:「你终於对我有了信心。」
「不,不是对你,」姜锦年无情地摆了摆手,「是对我自己。」
傅承林一举捉住她作乱的手。她还戴着那枚求婚戒指,钻石流光璀璨,分外耀眼。他以指尖摩挲着钻石边缘,提醒她:「你收下了这玩意儿,就不能反悔。」继而评价一句:「你2月6号有事,也挺好,我们提前三天来领证。」
姜锦年轻笑。
她从包里掏出户口本、身份证等必需品,揣进口袋,紧张焦虑又万分期待。民政局里一系列流程走得很快,再出来时,她已经有了两张崭新的结婚证。
她翻开其中一本,念道:「持证人,傅承林,登记日期,2017年2月3日……作为一个已婚男人,傅先生你有什么感想吗?」
傅承林像是在接受采访:「还挺高兴,我有了自己的家庭。」
姜锦年审视着他,挑剔道:「你的表情也没有特别高兴。」
傅承林微微点头:「你希望我叉腰哈哈大笑吗?也不是不可以。」
姜锦年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使劲摇头:「那还是不要了吧。」
傅承林慢条斯理地低笑一声。回到车上,他照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接吻,他还将她堵在后座的角落里,四周被他封禁,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姜锦年挪动一寸位置,他停下来,看着她,凝望多时,直到她心绪澎湃起伏为止。
*
当天中午,姜锦年觉得自己平静了。
她首先通知了父母,说是上午赶去了民政局,和傅承林领过结婚证,目前她是个已婚妇女,还在努力调整状态。而傅承林飞速地适应角色,高高兴兴上班去了。临出门前,他一边系领带,一边通知姜锦年:他负责工作赚钱养老婆。
父母反应平淡。
姜锦年感到不可思议:「你们一点都不惊讶的吗?」
父亲说:「你们刚领完证,小傅就给我们发了消息。」
母亲接一句:「还有微信红包。」
父亲怡然自得:「两个红包,分别叫做——感谢岳父,感谢岳母。」
弟弟的声音也从视频聊天中传来:「我都知道了!姐夫告诉我,每年的2月3号,是他的结婚纪念日。他还给我补了压岁钱,不过姐姐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的阵营里,我姜宏义绝对不会被他收买。」
姜宏义不提还好,他这么一提,姜锦年就怀疑他已经倒戈。
她轻咳一声:「你寒假在家没事吧?下午帮我搬点东西。」
姜宏义立马答应。
他背着双肩包,出门坐地铁,轻车熟路地抵达姜锦年与许星辰合租的小区。姜锦年落了一些东西在这里,比如工作积累的笔记,春夏两季的衣服,还有杂七杂八的日用品。
最近这段时间,姜锦年几乎从没回来。
许星辰猜到了她快要搬走。
许星辰得知姜锦年领过结婚证,先是赞叹:「你是我们的老板娘了!从傅承林第一天送你回家开始,我认定了你会成为老板娘……」随后伤感:「我不是一个能留住你的女人。」
她心有戚戚。
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很快。她独自一人居住,每天下班回家,打开灯,说一句话,甚至没人应声。早晨上班之前,推开窗户通风透气,晚上再回来,天都黑了,屋子里异常的冷。
她常做噩梦。
梦中鬼魅纠缠。
某一天,许星辰半夜醒来,手臂伸到了床外,朦胧之际仿佛有一个黑头发白衣服的小人,顺着她的胳膊肘,泥鳅一般地往上爬动,险些吓破她的心肝脾肺。
她急忙开灯,原是幻觉。
为什么要找室友?一来,是害怕房租贵。二来,是害怕形单影只。
姜锦年建议道:「你问一下熟识的女孩子们,有没有人喜欢这个地段,愿意搬过来。你向她们强调,附近交通很方便,停车场租赁也不贵。」
她拎着两个行李箱,摆在地上,往里面装书和笔记本。凡是许星辰能用的,姜锦年都留给她了。这仿佛一次严肃而决绝的告别,许星辰嗷嗷地哭,眼泪止不住哗啦啦往下淌。
姜锦年揽着她的肩膀,给她递纸巾,安慰道:「你有空的话,常来我家做客,周末我们还能出门一起玩。对了,这次春节,我去海岛旅行,总算有空买东西。我给你带了一点礼物……」
许星辰接过包装盒,缓慢地拆开。
盒子里装着一条水晶手链,几件精致的贝壳工艺品,和一艘做工考究的木船模型。那个木船好像别有深意,许星辰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其上写道:祝一帆风顺——好友姜锦年。
她本来已经不哭了。
这下,她又嘤嘤地捧着船。
姜宏义插嘴道:「姐姐,我有礼物吗?」
姜锦年冷漠地回答:「我只给女孩子买了礼物。」
姜宏义仍不死心:「我连一块贝壳都没有吗?」
姜锦年绝了他的念头:「没有。」
姜宏义喃喃自语:「弟弟和妹妹是一个道理,你怎么能重女轻男?」他一屁股坐在许星辰旁边,悲伤的低气压笼罩了整座客厅。姜锦年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转移话题道:「嘿,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她问的是许星辰。
「轮班调休,」许星辰回答,「从明天起,我要连上七天。」
抱着那艘小木船,许星辰心生感慨:人生怎么这样苦。小时候要上学,长大了要上班,而她只想每天放假,宅在家里看小说,打游戏。
姜锦年向她透露:「春节前,我辞职了。最近我有好几个面试……」
姜锦年一时忘记了弟弟还在这里。她弟弟乍一听到消息,愕然道:「为什么要辞职啊?」
「不合适,」姜锦年解释,「不快活,不被赏识。」
弟弟懵懂地问:「下一家公司就能合适吗?」
「也不一定。」
「那你为啥辞职?」
「我不走的话,连不一定的机会都没了。」
两只行李箱没被塞满,箱子几乎半空着。姜锦年把它们合上,推到了门边。她弟弟帮忙拎着另一个行李箱,两人一同下楼,许星辰冲她招手告别,她回头报以一笑。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许星辰说。
姜锦年道:「谢谢。」
她拜托许星辰:「婚礼上,你能做我的伴娘吗?」
许星辰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她望着姜锦年远去的身影,隔了好久才走回房间,姜锦年的卧室已经空荡荡又干干净净了。当年许星辰刚搬进来,姜锦年带她去宜家买家具,两个女孩子扛着各种东西,挤地铁,走很远的路,慢慢布置屋子……并在今天终止。
许星辰心里头泛酸,空空落落,像是经历了一场失恋。但她依旧发自心底地希望,姜锦年和她的丈夫都能平安幸福。
*
对於姜锦年搬家的行为,傅承林十分赞赏。傍晚夕阳的余晖穿透云雾,书房里落了一地霞光,傅承林帮着姜锦年收拾东西。他把笔记本排成一列,叠放整齐……他还拿出许多钢笔,送给她,并在另一张桌子上备齐了文房四宝。
宣纸的库存十分充足。傅承林打开柜子,展示给姜锦年看。她果然被哄得很开心。
他记得,她喜欢练习毛笔字。
家里有两架钢琴,倒是不用再买。
她还热衷於滑雪、游泳、长跑、打网球,除了第一个运动,其他几样都能在家里实现——这个想法有点儿危险,傅承林反思,他是不是倾向於圈养姜锦年。答案是否定的,他仅仅期盼她更快乐。
他说:「我今天在公司修改个人档案,把婚姻状态改成了已婚。我有几个关系近的朋友,都想请你吃饭,这几天有空么?」
姜锦年思考道:「晚上有空。」
傅承林道:「行。」
他坐在一张长椅上,姜锦年斜倚着他。吊灯立在另一侧,光影勾勒着他的轮廓,姜锦年偷瞄他的脖子,忍不住亲吻他的喉结,像一只舔盆止渴的小猫……她再往上看,是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她为拥有这样的老公而洋洋得意。
可他制止道:「等我看完这张表,你再跟我闹。」
姜锦年忽然无理取闹:「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傅承林冲疑两秒,姜锦年就不开心了:「你想说工作更重要吧。果然男人把女人娶回家了就不珍惜了,婚前当她是小公主,婚后当她是小老虎……」
傅承林给她摸头顺毛。他的视线定格於电脑屏幕,语气仍然温和:「你这歪理怎么一套一套的。」他轻拍一下她的背部,让她再等三十分钟,等他忙完了就来跟她聊天。
姜锦年勉强同意。
她离开书房,去了健身房跑步。
跑到满头大汗时,她披着毛巾,准备洗澡。路过书房,她悄无声息地凑近,听见傅承林正在打电话,他自称和温临无冤无仇,温临仍然摆了他一道。
温临是谁?
姜锦年记起来,温临是「温容科技」创始人的长子。姜锦年曾经力推他们公司的股票,事实证明,那只名为「温容科技」的股票一直涨势良好。那就更奇怪了,温临能和傅承林发生冲突吗?他们并不是市场上的对手,甚至还有广泛的合作前景。
商业竞争者,意味着相似的产品、相同的客户定位、相近的收益和回报率。
姜锦年若有所思,暗道:倘若不是因公结仇,那就是因私结怨了。
她这样想着,后退一步,拖鞋踢到了门后立柱,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动。傅承林挂断电话,朝她走过来,她莫名生出一种窥探了他隐私的歉疚感,撒丫子跑了。
可她终究是跑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