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阿姨所做的清粥配菜,各类点心,还有白菜卷、鸡蛋羹和红烧茄子。姜锦年刚坐下来,那位保姆阿姨就说:「早六点我们在楼下打扫卫生,傅先生找到我,非跟我学做饭。姑娘你多吃两口,他忙了一早上。」
姜锦年也不吭声,闷头吃着饭。直到傅承林出现,坐在她对面。他边看一份财经报纸,边喝一杯咖啡,同时问她:「几点去医院?」
他一身黑色西装,浅灰衬衫,腕间戴表——那是他们的情侣表。从正式谈恋爱那天算起,到现在,他每天都是同一块表,再没置换过。无名指上的婚戒醒目,他无论去哪儿,都没把它摘下来。
姜锦年观察着他,食不知味。
傅承林只尝了咖啡,早饭一口没吃。
九点半左右,傅承林亲自开车,送姜锦年去医院,路上说,他联系过了医生,先给姜锦年做B超,十几天的胚胎,药流对母体伤害更小。这番话他说得顺畅而自然,寻不见一丝发泄情绪的苗头。但他越是沉寂地放任姜锦年,姜锦年就越是茫然,心不在焉。
*
礼拜日上午,寻医问诊的人不在少数。
傅承林预约了一位中年女医生。那医生挂着口罩,戴一副金丝眼镜,遮着一张素净的脸,温声问:「确定要做流产了,是吗?」
姜锦年竟然没有勇气应答。
她心绪杂乱。
医生又说:「药物流产一般适用於怀孕早期的女性。存在一些胎囊,药物作用下,效果不显,要借助人工手术……」
她不断强调重点,姜锦年也只是听着。
附近的每一间科室,每一位护士,每一个匆忙步行的患者,都给她带来无形的压力。她借口去一趟卫生间,实则四处逛荡,漫无目的晃悠一圈。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里,她见到陪着妻子来做产检的丈夫,还有被母亲抱着的藏在襁褓里的婴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和归处,只有姜锦年,默然站定於漫长的走廊中。
她犹豫不决,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母亲一开始还很高兴地告诉她:「年年,妈正要联系你呢。你表姐前几天生了对双胞胎,当时情况不好,隔着两日,大人和孩子都没事了,把你二姨一家给激动的……」
这么巧啊,姜锦年想。
都在谈论孩子。
她就开门见山道:「妈,我也怀孕了。」
电话里清晰传来拍掌的声音,姜母几乎是眉飞色舞道:「你也要做妈妈了?小傅知道了吗?他会特别高兴吧,他那孩子惯会疼人的。」
姜锦年却袒露道:「我在医院里,准备药流……」
手机没声了。
姜锦年道:「妈妈,你别骂我。」
她这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考试没考好,等着母亲的严厉教训。
透过一扇光洁的玻璃落地窗,她能俯瞰一片城市的景色,川流不息的马路,来往奔波的行人。她左手搭住栏杆,听母亲教导道:「妈不骂你,妈是过来人。只是你问没问过小傅?他的意见是什么?你们俩这都结婚了,有事要多商量,为什么要打掉孩子,为什么不能留着,留下来对你有多大影响?你一件一件给人讲,千万不要头脑一热……」
「姜宏义出生之后,」姜锦年忽然道,「你跟我爸,差一点就离婚了。」
母亲辩解道:「你爸那性格,就是耳根子软,跟小傅完全不一样。」顿一下,又说:「我可没后悔生过你弟弟。怀你的时候更是了,三天两头地吐,吃不好睡不好,但人家就跟我讲了,是个丫头。妈就喜欢女儿,你跟你弟两个人,我一贯都偏心你。」
她自知扯远了。
她收住话题,道:「养儿育女是辛苦的,你要负责任,好好教他们。妈相信你能做好。没这方面的打算,就先缓一缓……还有一点,不要忽略小傅,人怎么说都是孩子父亲。」
姜锦年反复细品母亲的意思。
穿过走廊和大厅,她没回到女医生的办公室,她走向了停车场,又给傅承林打电话,催他下来。傅承林以为姜锦年出了什么急事,当他匆忙赶到,只见她倚在车门处,说了一声:「我们回家吧。」
傅承林道:「这次回家,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她点头。
傅承林试探她:「真想好了?」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混不在意道:「不然呢?」
傅承林给她系上安全带,扶着她的肩膀。她眸色湛定,安安静静望着他,他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也说不出什么深情的话,只回应一句:「走,我带你回家。」
汽车发动,姜锦年若有所思:「如果是女孩子,就叫傅沅芷,三点水的那个沅字。男孩子的名字我没概念,回家再翻书。」
傅承林一开始还想,傅沅芷,似乎拗口了点儿。停车等红灯时,他握着方向盘,蓦地记起《楚辞》里的一句诗——「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