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她彷佛要伸手去握住屈归灵的手,眼睛那么激情又忘形的盯视着屈归灵,这不移不转的盯视,像煞千百年前他们已经如此凝望过了,双方竟有着依稀相识的感觉,在那个时空、那段岁月里原就有着这样不泯的契合?轮回了多少世才再重逢、而重逢的一刹已成永诀?
屈归灵近乎木然的抚上了何如霜那双不曾瞑合、却依然幽邃的眼睛,感触里,充满了惆怅悲戚;陌路相见,交似浮萍,如何会生出这般的伤感情怀,连他自己也不能解释。
生与死,只是自然界中一项不变的定律,永恒的循环,屈归灵见过经过,早已淡然,在他所跋涉的生之旅途间,极少事物得以引发他心绪的激动或感情的波荡,可是,像眼前的这次乍遇初识,却给予他无以摆脱的沉痛,他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因由所使然。
在离开浪潮奔止的远岸掘上五个凹坑,也不是桩容易的事,尽管沙土较软,亦累得他微微喘息,但入土为安,总是对死者的一种交待、活人的一项慰借,魂兮归去,且看报应人间。
“海口集”距离屈归灵现在站立的地方并不很近,总也在五百里开外,五百里路,若以他胯下的“惊雷”足程来算,约莫亦得跑上两天才成,他心里急着想把揣在怀中的那封沾满血迹、牛皮纸加盖火漆印的信函送到,但问题在於他还有另一件要事横在眉睫——与郝青山之会。
这场约会,决不是一桩令人愉快的晤面,正好相反,它的内涵乃是十分火爆的;郝青山和屈归灵曾经是朋友,不算很亲密的朋友,十七天前的一个深夜,郝青山的独生儿子在“双槐镇”企图强暴一家小酒馆的掌柜女儿,屈归灵恰巧在那里饮酒,见状之下自不能不管,先是告诫那登徒子,对方当时也灌多了黄汤、加上仗恃着老子的威势,居然借酒装疯、愣不买帐,於是,接下来便挨了屈归灵一顿好揍,这顿揍挨得不轻,连左臂都打折了,事后,显然这小子的老爹极不高兴,向屈归灵下了帖子约见,虽然双方尚未朝面,屈归灵也明白必是会无好会了。
从他居住的“千叠岗”,要到郝青山的宅第所在“大王庄”,这片滨海的“落月湾”乃是必经之地,因此,他才会遇上何如霜,才会在心间无端打上这么一个结,此时,他必须先到“大王庄”去,“大王庄”就在“落日湾”
前面三十里处,而且,约会的时辰也快到了,他自来不愿失信。
“惊雷”是一匹浑身毛色油黑乌亮的骏马,它是屈归灵多年来相依相恃的伙伴,马儿通灵,时常能与屈归灵心意沟通,它一直陪着主人出生入死,周旋於充满险恶的环境里,马儿是永不会见异思迁、永不会受功利诱惑的,所以,屈归灵与他的坐骑有着血肉相连的手足之情。
蹄声不徐不缓的往前淌,青山绿水,亦不过过眼烟云,柳桥陌路,也就逐渐遗在身后了。
“大王庄”约莫有百来户人家,差不多全是郝青山的佃农,百来户人家被四周翠碧油绿的庄稼地围绕着,鸡犬相应、炊烟不绝,衬以远处的层山叠峰,宁静清幽,颇富乡趣,一点江湖上那种森严冷肃的霸气都没有。
但是,郝青山便住在这儿,他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九连帮”大首脑,“九连帮”在北地九个大码头都操持着监栈仓储买卖,财源滚滚,人多势大,黑白两道上全有他们的影响力,而一般人恐怕想不到,这么一个帮会的头领,居然落户在如此平实纯朴的田庄之内。
郝青山的宅子非常容易找,几乎不须要询问,屈归灵就一直登门而达——那是整座庄子里最堂皇气派的房屋,高围墙、黄铜大门,还起得有里外三层的楼阁,农村中起楼阁,便不是富豪亦是大佬,郝青山身份正好符合,上去敲门,包管不错。
门只叩了两下,已自内呀然启开,来应门的是个青衣小厮,长得眉清目秀,一副机灵模样;他先是朝屈归灵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哈着腰问:“这位爷,尊姓可是屈?”
屈归灵淡淡地道:“不错,姓屈。”
小厮的腰压得更低了,同时侧身一边,脸上堆满了笑:“屈爷且往里请,我家老爷早在候着大驾了。”
回头望一眼拴在石阶左旁木桩上的坐骑,屈归灵脚步才抬,那小厮已可意地道:“屈爷宽念,你老的牲口,小的稍停自会着人照料。”
点点头,屈归灵由对方在前引领,经过中间这片铺着麻石地的敞院,直达正面的楼阁,楼阁底层,是座大厅,身材魁伟,满脸大黑胡子的郝青山便卓立大厅门口相迎,此外半个人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