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屈归灵看了轻偎在身侧的何如霞一眼,带几分感触的放低声音道:“令尊确有一方雄主之风,大敌当前,沉稳如故,丝毫不显紧张慌乱,二姑娘,比起令尊的镇定,我就望尘莫及了……”
何如霞微笑道:“不必客气,屈先生,你的火候之纯,也够瞧的,别忘了我见过你的临场架势!”
屈归灵摇头道:“单打独斗,和指挥大军对阵,完全是两种情形,修为不够,断难当此艰巨,大将之才与匹夫之勇,差别就在这里了。”
用手整理着被海风吹乱了的发丝,何如霞没来由的叹一口气,幽幽的道:“屈先生,杀伐将起,血云弥漫,在这一刻,你有没有和平时不一样的感受?”
屈归灵默然片刻,沉缓道:“但觉心情窒闷,难以开朗,肩头上像扛着座无形的山,压得喘不过气来,至於惴疑忧悸,则就更不在话下了……”
何如霞坦白的道:“我的感觉也和你一样,所以对於杀伐之事,我早已下了结论——还是不沾为妙,避之则祥,屈先生,我们何其不幸,俱皆生为江湖人!”
屈归灵深深的望着何如霞,极轻极柔的道:“如果这一劫过得去,二姑娘,我们便可以做个选择,人间世上,尽多安和乐利之处,不在道上闯混,也另有生活下去的方式……”
眨眨眼,何如霞道:“你说的话可要记得,别事过了又抛到九霄云外去啦!”
屈归灵静静的道:“我会记得,二姑娘。”
这时,那一头传来何起涛浑厚苍劲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宛如擂在人心上:“难生观察敌前战况演变,雪舫,准备施放信号,展开行动——”
不由得紧紧握住屈归灵的手,何如霞两眼圆睁,呼吸也变得急促了:“时辰到了,屈先生……”
随着她微颤的尾音,何起涛已响起一声冷喝:“飞焰弹!”
杨雪舫发响斯应,立即覆诵:“是,飞焰弹——”
只见这位“丹心七志士”的兄弟右手翻扬,拇指与食中两指已捻稳着一只圆锥形的花旗火箭,左手的火折子适时抖亮,毫无间歇的凑近底部的引线,焰花爆燃的瞬息,他回身振臂,这只白铁亮的火箭已“嗤”一声腾空,眨眼炸散,在沉沉的夜暗现出一蓬猩赤的光雨——宛如缤纷的血芒!
火箭炸开的顷刻,海滩右侧方那片嶙峋的礁石地带,已蓦而亮起数十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球,火球并非静止,而是各自循着一定的圆规急回绕飞旋,於是,一个个的火球便形成一圈圈的光环,尚带着火球回旋时那种特异的“呼”“呼”声响,景象既壮观、又奇幻。
几乎在同一时间,旋转中的火球突兀凌空飞抛,有如流星殒石般划破黑暗,纷纷带着闪耀的焰尾撞击海面上任何移动的目标!
火球是由一种特殊的油胶调制而成,以长索连系钢丝兜网,在人们抡臂旋身中抛出,这种火球,质地脆软,一经碰击,便四散分裂,碎裂后的块粒并不熄灭,仍会继续燃烧,如不加以扑灭,能够一直烧到原质成烬方止,是一桩十分霸道的火器。
抛掷“飞馅弹”的投手,“千帆帮”一共训练了五十名,这五十个人全是百中选一、臂力特强的壮汉,他们不但个个有一把好力气,更且目光锐利,腰眼活络,运劲借势都有独到之处,在经过长时期的严格训练后,要没有一掷之下十丈远近的功力,或落弹点在三尺方圆之内,即不算合格,一切便得从头来起,直到抛出了规定成绩,才等於过了第一关,更要在夜间投出了相等的距离准头,始能结业,训练的日子长达十八个月,待到功成出师的那一天,五十个人早就练熟了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回旋垫步、挥索投球,八九不离十,几乎准确到能砸中十丈外的一只海碗——就这五十名饱经夹磨的角色,此刻一齐运展,索飞球曳之下,“铁桨旗”的乐子如何小得了?
火球拖着灿丽的尾焰运展迸溅着星芒,在夜空中划过一条炫亮的弧线,於是,“砰”“砰”的撞击声里,火花四射,烈焰腾卷,刹时间十余只载满人的尖头舢板及四五艘单双桅大船,已烧着火燃烧起来。
赤红的火舌吞吐蔓延,烧得海上波光折丹,一片猩艳,人们在狂号尖嗥着奔撞推挤,争先恐后的跃向水中,也有那身上沾着火烧着肉的,喉管里逼出来的腔调就越发惨厉得够瞧了。五十名久经训练的投手,在第一轮火球抛出之后,非常熟练的立刻装上第二枚球体於钢丝编制的网兜之内,点火投球,又是光环回闪,又是流星如雨,眨眼里,水面上的船艇再度被击中大小十余艘!船在燃烧,人在呼号,不断的物体落水声衬着偶而闪泛的兵刃寒芒,更显得景况凄怖,顷刻之前犹平静深沉的海面,只这瞬息,竟己变成了活鲜鲜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