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上百个活人,也不一定能让杜小玉补出一只手掌。
“等一下!”
王鲤骤然喝止,神色冷厉无比,声似雷霆震响:“可我看到,杜小玉已经长出上半身了。”
梁硕身躯一颤,埋头抢地不敢言语。
王鲤明白了,头顶的剑意不由绽出幽冷的杀气。
“死了多少人?”
梁硕仍一言不发,只是转手对着大地轻轻扭转。
一时间,城主府的地面裂开,狰狞的裂隙大张,房间从中撕断,让王鲤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只见后面的花园里,石板泥土纷纷朝两侧翻涌,不多时便露出一座深坑。
坑中,乱骸累累,白骨堆叠,积压如山。
一层层骸骨翻开,下方却仍旧接连不断,不见尽头。
“够了!”王鲤蓦地喝止,神态虽静,却仍能感受到犹如火山爆发前压抑的气势,“我问你,死了多少人?!”
梁硕伏在地上:“十年以来,从安平渡口精挑细选,谨慎安排,至少三万有余。”
静!
死寂一般的宁静!
王鲤微微闭眸,几乎不敢细想。
良久,他才靠自己的心境去按下了强烈波动的情绪,声线平稳地说:“十年,三万,一年三千,一个月上百,平均一天至少八个。”
梁硕跪伏不敢言。
王鲤剑指一起,头顶天剑穿透舒嶢的元神,聚为实质的剑意顷刻间便将其毫无防护的元神绞成齑粉。
另一侧,青霜剑也倏地从梁硕头顶插入,击杀其身后,深情天剑紧随而至。
然而,梁硕的元神却是早有防备,身躯一死,见王鲤不愿留守,立刻不作二想直接逃遁,速度极快,几乎转瞬便要消失。
王鲤脚下一动,青莲盛放。
倏地,身影破空,尾随而至,竟是丝毫不慢!
梁硕根本来不及思考王鲤为何连他的元神之遁都能追上,只能一边拚命遁逃,一边开口大喊:“巡察使!我已全部交代,为何还不对我网开一面?!”
他的元神在城池上空宛如一道迅疾的流星。
可紧挨着流星的便是一条由朵朵青莲铺就的直道,且每一朵青莲绽放的位置都能稳稳地追上流星。
王鲤一言不发,将剑意凝结的深青天剑作为主剑御使。
剑飞惊天,其形倏然消泯,下一瞬便亦是惊涛怒浪。
先闻天上浪潮滚滚,即见巨海怒涌现身。
覆海之势方一生出,浅蓝色的大海便迅速扩张,不多时便如一张巨幕遮天蔽日。
浪催翻滚,层层推动,一如看似平静的海面实则已经积蓄了无尽的能量,等待着最终的释放。
每一滴海水,都凝结着剑意,每一波浪潮,都是剑气与剑意冥冥相合,锋芒毕露,杀意尽显。
相比之前在翠微峰上对李含真的展示,此次王鲤所施展的惊涛怒浪,显然已有真意。
此时此刻,【怒】情已然加身,可王鲤却宁愿自己失去此番领悟七情之怒的遭遇。
眼看着,梁硕元神遁出的流星即将被海啸吞没,他不再喊叫,心念一转,数寸的元神小人突然拿出一张符籙,元神也同时自内而外燃起火光。
接着,它猛地冲向王鲤布下的符籙大阵,正要接触之时,他手中的符籙顷刻燃尽,玄光包裹住他的元神倏然一闪。
等他再出现是,竟然已在阵外。
梁硕头也不回,火光灼灼的元神以更快的速度向远方遁逃而去。
王鲤也不禁被他这一串麻利的动作搞得愣了愣。
这个家伙,全然颠覆了王鲤对於土地神的印象,他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也的确想要临阵投降求取王鲤的宽赦,但他同样也从来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王鲤一个人身上。
兴许他也料到王鲤不会放过他,所以也许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如此?这是个心眼比蜂窝眼都多的土地。
王鲤不知其所想,也不想再深究,同时,也没有怒上心头地追出去。
梁硕要是能跑得掉,他以后就把自己的姓倒过来写。
回头,始终跟在他身边的青霜剑忽然一动,立刻环绕身躯飞速旋转,但见剑光缭绕之时,王鲤骤然间身融其中,御剑顷刻,如虹划空,须臾便来至云雨阁。
“人剑合一”,御剑术第二重,如他先前所想,简简单单,无甚可说。
降落之时,以深青天剑催动并蓄积了多重怒朗的海啸也随着王鲤转移而来。
此时的惊涛怒浪终於有了宣泄口,便真真的化生出剑气海潮,撞入阁楼。
轰然间,大地巨震,天空嗡鸣。
海水倾覆而下,便是无孔不入。所过之处,石墙木楼却又宛若浴火焚尽,化为尘埃。
待到怒浪停歇,云雨阁从城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空旷的大地上充斥着纵横交错的剑痕。
十余具现出原形的骷髅,她们骨头上照样剑痕密布,不少骷髅的阴灵之气已然羸弱,头骨中的阴火几乎一吹就散,可她们却仍将杜小玉护在当中。
杜小玉执掌大阵,不断磨损着王鲤布下的符籙,却还能语笑嫣然。
“公子,奴家竟未看破你的伪装,没想到你也是元神境,想来昨夜的戏倒也的确让你见笑了。也怪我自己,找来合作的都不是良人,舒嶢是个蠢货,梁硕聪明一点,却又胆小如鼠,山神和城隍,竟都不敢与公子照面。如今仅剩奴家一人,当真苦楚。”
王鲤只道:“我倒是觉得,你现在似乎很开心。”
“呵呵呵,奴家当然开心!他们死的死,逃的逃,奴家便白享了过去十年的安稳,说到底,不还是要感谢公子您吗?”
“三万人命,你连魂飞魄散的机会都没有,我会将你真灵一并打碎。”
“公子还是这般霸道,那你不妨试试?”
王鲤颔首,提剑便上。
见此,护在杜小玉身周的骷髅当先迎来,她们大多约等於炼气境,少数为道基境,可即便如此,也能估算到她们背后到底侵吞了多少凡人的性命。
王鲤执剑在手,步步生莲,身形步伐翩若惊鸿。
刺撩挑斩,本是基础而已,却每每有绝美的剑气弧光脱刃而出,纵横交织,锋锐难当。
与此同时,瞳中所藏的剑芒总能在骷髅娘们毫无防备或无力抵抗的时刻,对准她们的眼眶猛然迸发。
一根根骨头被切断,一颗颗头骨被击碎,一具具骷髅被拆散。
青色莲瓣簌簌而落,白骨残骸森森铺地。
眼看手下的姑娘即将死绝,可阴气旋涡却仍无立功之象,杜小玉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护卫城池的众多符籙像是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供应一般,但这如何可能?符籙本就要有人驾驭控制,又不能自我汲取天地灵气,难道王鲤还有帮手?
可他要是有帮手的话,何必一人独自出手,甚至还提前做了那么多布置?而且,仅是这些符籙的价值,杜小玉便自觉难以估量。
再看王鲤踏莲纵剑好不潇洒,而她好不容易才聚集的属下却在接连陨落,她也不禁升起嫉恨之情。
杜小玉深吸一口气,排空杂念,立时飞向天空。
身入旋涡,阴气旋转之势蓦然一顿,接着,她张开双臂,浩浩荡荡的阴气开始一股脑地冲入她的身躯。
王鲤眼中两道犀利的寒光乍现,剑芒爆发将最后的骷髅脑袋炸成碎片后,抬头观望。
阴气滚滚如同黑雾一般飞快地涌入杜小玉的身躯,她的肤色渐渐失去莹玉之感,外部愈发显得苍白森冷,可肌肤之下却偏又透出晦暗之色。
若在其他时候,王鲤此时便会直接出手将其打断。
甚至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应对的最佳选择和最佳方案,都绝不包括由他自己出手。
直接放狗,万事皆定。
可问题是,这狗是别人家的……
说到底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人,一定要靠自己。
但凡能够争取到自我锻炼和提升的机会,他都不会也不应该放弃,因为对他个人来说,让自己更强大才是本质上最好且最优的选择。当然,前提是保证自身的安全,死了就甭谈什么锻炼和提升了,同时王鲤也没有忽视过城里的凡人。
比起某些人来,他可太有同理心了。
所以,他宁可等待杜小玉变得再强一点,否则,便有些对不起王殿主交给他的诸多宝贝。
王鲤放开青霜剑,任它在身边如鱼儿般灵动地游来游去,呼吸均匀,神安魂宁,心无其心,形无其形,漠然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