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阵,顾名思义,以剑为主,与阵相合。
阵基是剑,阵眼是剑,万般变幻,无尽衍化,皆以剑行。
尹喜最开始所布置的两仪微尘阵并非剑阵,但是当他在王鲤面前出现之后,却亲自为他演示了剑阵之道。
王鲤沉浸其中,全心感悟。
尹喜控阵变化,悉心相传。
此道不在言语之中传授,而在十分具体的演练之内,这也让王鲤感受更多,学习更快。
王鲤全神贯注,无有出神。
而尹喜则一边控制阵法,一边微笑地看着他,眼神中多有满意之色。
澄净蔚蓝的天幕从始至终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所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大地之上,太极图渐渐消逝,黑白双剑也转为阴阳二气升腾而起,归於天地。
王鲤回过神来,童中惊艳之色尚未消减,心神之内仍满满地充斥着太极两仪阴阳之变。
可他还是将其暂且压下,转身行礼。
“蜀山王鲤,拜见太师祖!”声音清朗,神态真挚。
中年样貌的尹喜神态温和,言语如潺潺流水抚慰人心:“起来吧,小鲤鱼。”
王鲤正待道谢,却又一阵无言。
尹喜失笑:“这称呼是我与那陈无咎学的,觉得莫名亲切,更有几分可爱。”
“太师祖……”
“可爱又不是什么贬义词,何必在意呢?”尹喜看着他笑道:“你还小,很多词语放在你身上都不会显得突兀,大人对你的希冀不会轻易地变成压力。”
“可弟子是剑修啊。”王鲤说。
“剑修如何?剑修便要锋芒毕露,成熟稳重?世无定数,谁说剑修不能可爱的?”
王鲤怎能辩得过他,只能说:“可爱一般都是形容女孩子的,这般说我,总感觉失了阳刚之气。”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便心有芥蒂,意有偏向。可爱这个词,我记得很早以前是指令人喜爱的、讨人喜欢的、深受热爱的,它可以指向婴儿、小孩、青年、中年乃至老人,每一个人都可以很可爱。但你的想法,似乎被禁锢了?”
王鲤张了张口,再无言语。
他蓦地想到了关於可爱的另一种用法:最可爱的人。
不是他被禁锢或者不喜欢可爱这个人,而是他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能力跟这种可爱产生实质性的关联。
缓了一会儿,王鲤才说:“太师祖,咱们好像跑题了……”
尹喜确实摇头:“没有跑题。”
王鲤面露疑惑。
“你这娃儿,第一次来蜀都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弟子惶恐。”
“那时你御剑入城,面对叶朝峰的攻击却不闪不避,亦不表露身份,硬生生压得他自己胡思乱想,最终内心慌乱,不得不为你让开道路。”
王鲤微微一笑。
尹喜又说:“你直入皇城,再入后宫,点破皇后之事,为你在安平城揭开的事件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然后,你又富家弟子入城,刻意设计意图引诱不法之人现身,从而完成你的监察任务。遇到与蜀山弟子有关系的女子,你不顾其身份来历,当即通知对方前来。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颇为突兀,王鲤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尹喜似乎也没有等待他自己想清楚的意思,直接说道:“你很自信。”
王鲤正要笑。
他却又接着说道:“甚至有些一意孤行。”
这便不是什么好词儿了,它的近义词大抵都是独断专行、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等等。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清静,这是很多年轻人最难领悟的心境,甚至还有许多修行者生生世世、轮回不休也难得清静。
可是,你为何明明在清静之下,却还又隐藏着这般并不清静的行事方法呢?”王鲤的表情不再波动,好似突然变成了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你很自信,又好像很着急,你相信一切都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即便世间总有意外会发生,你也能挽回意外,哪怕无法挽回,你还是可以接受?”尹喜继续问道。
听到这里,王鲤点了点头。
“你觉得自己没错?”
王鲤想了想,认真地说:“太师祖,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尹喜却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本来就没错。”
王鲤挑了挑眉,此刻,他真的搞不懂对方到底什么意思了。
尹喜也不打哑谜,直接说:“你总是喜欢揣测未来,不管是可能发生的还是意外情况都尽量在自己心中做好应对的预桉,就算你知道自己也许会失败、难过甚至痛苦,可是你的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能力。但是,孩子,你要知道,你现在不需要承担那么多。”
说话间,他的手掌缓缓弹出,轻柔地落在王鲤头顶。
“你有一颗成熟的心,有着远超世间绝大多数生灵的天赋,有着许多生灵羡慕不来的背景。虽然你会遇到很多困难,看到很多不忍之事,但那都是以后。你应该像个孩子一样长大,拥有和他们一样的生活……”尹喜的话语突然一顿,脸上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是挥不去的遗憾,接着,他以回忆的目光和怅惘的语气说道:“当时我就不同意他们着急忙慌地寻找你,不是因为我害怕你做不好,只是人生在世,有些阶段一旦错过,就再也寻不回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王鲤心下一震。
“太师祖……”
“莫慌,莫急。”尹喜拍了拍他的头,收回手又道:“这个世界就像一条河流,生灵就是河里的鱼,大道就是河边的堤坝。有的生灵不喜欢既定的轨迹,就要冲破河堤,引领流水走入不同的方向。成功也好,失败也罢,终究是在河里。可是,你要记住,这条河流永远不会干涸,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只要存在这样的信念,那就永远不算晚。”
王鲤将他的一字一句印在心底,才说:“太师祖,您的意思是,让我不要着急?”
“嗯。很多事情,什么时候做都不晚,因为决定权在你的手中。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看看这个天地,去体会人生百态,去经历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某个目标裹挟着不得不向前行进。你有心境、有信念,更有应对一切的准备和自信,所以,你还在急什么?”
王鲤回顾过去,思绪朔流。
“剑修,一往直前。人生,有快有慢。你是剑修不错,但你也是一个人,一个真灵、魂魄和肉身的都完完全全属於人族的人。”
直到这一句,王鲤才突然感觉心底一处灵光被点醒,好似蒙昧的内心突然被抆拭得干净通透,从元神到身体都完全澄澈清明起来。
“太师祖,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
说得好听一点,尹喜的意思是,王鲤的急切於事无补,慢下来更有利於他个人的成长,当然这个慢不是讲的修行速度或做事速度,而是面对一切事物时的心态。这与清静道境无关。
而剥开这层外壳,尹喜或许想说的是,作为一个人族,王鲤不需要被催促着不停往前,他应该以更加独立自主的精神和视角来面对自己当下所遭遇的一切,尤其是有关哪吒等人的事情。
王鲤的内心的确希望尽可能快速地让他们复活。
但是他似乎忘了,哪吒、杨戬和悟空,他们都不是人族,除了杨戬以前可能有一半是人,剩下的要么是圣人道场的宝物,要么是不知多少万年的仙胎,还有半个天帝家的血脉。
不是说他们是坏人,而是他们早就经历过了十分完善的成长过程,早就已经步入了极为成熟的阶段。
可王鲤不是。
他再有怎么成熟的心态和高人数等的道境,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人,即便再加上上一辈子,也没能突破半百之数。
这样的年岁,在那三位的生命中甚至可能都不足以形成一个所谓的点缀。
虽然哪吒从未催促过他,但他仍然发自内心地有了紧迫感。
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
甚至恐怕在哪吒他们的眼里,王鲤这个幼小孱弱的人族,即使折腾个几百上千年,也实属正常。
此外,王鲤是人族,尹喜也是纯粹的人族,甚至当年遇到太清祖师之前,他往前的人生甚至都不如王鲤一般早早入道修行。
他於东周末年,周室衰微之际,在周朝担任函谷关守将,一个不大不小,却也颇有些重要性的军职。
尹喜在封神之后崛起,他也许没有和太清祖师相处太多时间,却尽得真传,布法天下。
他经历了王鲤所不知道的很多事情,所以王鲤对他的提点和告戒十分重视。
作为人族,并非不能与其他种族的生灵通力合作,但王鲤更应正视自己,正视道途,一切无法躲避的因果纠葛的处理都应该排在个人道途之后。
这,才是尹喜真正想说的话。
见他心有所悟,尹喜也笑了起来:“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阴阳之道,动静相宜,快慢相适,生死相随。两仪微尘阵,是贫道多年领悟所得,今日传你,望今后你能由心而发、外显於行地掌握平衡之道。”
“弟子感激不尽。”
“不急感激。须知这平衡二字,可不只是平衡你自己。”
王鲤再度抬头。
可尹喜却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
这一刹,王鲤难免想到了更多。不平衡自己,那该平衡什么呢?
“我知你此行何意,然而道德经手书早在多年前便已归入天庭,将来若有机会,你们自可前去取来。”说着,尹喜转手便呈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这有贫道手书,勉强能满足你当下所需。”
王鲤抬起双手恭敬接过。
尹喜又说:“你以此道德经,可进一步参透阴阳,贯通两仪微尘阵。此阵於你有两重益处,一则明悟太极之道,二来可入剑阵之道。”
王鲤再度致谢:“弟子多谢太师祖传法。”
“人族历经多年,诞生经典无数。所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你以两仪微尘陈步入剑阵之道,可谓高屋建瓴,却又宛若空中楼阁,若想精研此道,最佳机缘却在易经之中,在九州界人族繁盛之地。”
王鲤闻言,顿时说:“易经有阵,是否如同风雷变?”
“不错,风雷变虽然并非脱胎於易经,但却殊途同归。正似你自己悟出的雷风恒。”
王鲤恍然。
“易经为后天着作,你从两仪微尘阵入门,需以先天作为过渡。”
“先天八卦,天皇伏羲?”
“然也!”尹喜对他愈发满意,“天皇居於火云洞,火云洞在九州界,且当今之九州界,三皇五帝后裔传承愈发庞大,你是正统人族,要学先天八卦,不算困难,可也不会简单,机缘与努力,缺一不可。”
“弟子定当竭尽所能。”王鲤正色相应,从两仪微尘阵在他面前摆开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感觉到了剑阵对自己的吸引。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诛仙剑阵的恐怖威能,但他见过诛仙四剑,爱屋及乌,他对剑阵已经有了十二万分的兴趣,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尹喜一甩拂尘,掐指一算,很快便道:“你装作富家弟子刻意招惹恶霸的行为无甚收获,背后没有你想要的结果,所以尽快处理结束,莫要浪费时间。”
王鲤点了点头。
“你若现在启程去九州界,却是晚了,得不到先天八卦传承,还是浪费时间。继续历练红尘也於你无益,须知九界皆以半年之后的天庭之试为主要目标,蜀山之内大小人物都在争取半年后上蜀山争夺名额。因此,你遇不到足够磨砺你的人,接下来也没有安平城那般的事情让你来处理了。”
王鲤愕然,不过,他看着尹喜掐手指头的模样,心里突然想到了某位师祖。
他们是一对师徒,该不会在掐算这方面也一脉相承吧……
啪!
尹喜屈指在王鲤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王鲤抬头之际,有些委屈。
“不许腹诽。”
“太师祖您知道我心中所想?”
“当然不知。”
“那您为何……”
“贫道活得太久了。”
“……”
好吧,活得久的人……算了,不能想。
於是,王鲤念头急转,问道:“太师祖,您为何隐居在此?”
尹喜微微带笑,“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王鲤毫不羞赧,毕竟站在面前的不知道是什么境界的前辈,而且有些话作为晚辈的确不适合直接询问。
尹喜抬头望天,颇为感慨。
“天庭有天庭的规矩,统御三界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事情其实都是混沌,并不一定都能如太极一般理顺两仪,我所见你却未见的,通过我的转述,只会干扰你的判断,你应该自己去看。”
“弟子明白。所以素来从未询问过长辈关於天庭之事,当然这也是因为某些事情不应由我来好奇。只是,见得越多,疑惑却也越多了。”
尹喜笑言:“外欲者贪於世事,奢求名利;内欲者贪於进修,穷寻真理。小鲤鱼,后者本该是好事,却自以为能看清一切,无所不知,不虚心请教,也不履足求真。你距离外欲,似乎只差一步了。”
王鲤张了张口,无言以对,心中警醒。
“多谢太师祖教诲!”
“贫道说过,你还小,你有的是时间去历练,你现在能做的事情,将来一定可以做得更好,不必急於一时。毕竟,能躲得过大劫的人,也不会在这安稳的尘世之中突然消散。”
王鲤颔首,尹喜果然知道很多事情。
就不知道这位太师祖如今修为如何了?
只是,他的道德经手书都被天庭拿走,想来可能也遭遇过一些不公的对待?
尹喜拂尘一扫:“你这小鲤鱼,心思也太多了。”
王鲤歉然地笑了笑,他也不想的,可这思绪总是快速发散。
“回去吧,好好闭关。天庭之试中也有你的机缘,蜀山是个好宗门,灵虚做了件好事,你为蜀山弟子,自当为蜀山扬名立万,会一会九界英才,於你而言也益处良多。况且,少年者自当轻狂,此为自然之理也,悟道悟道,便不该背道而驰。”
“太师祖,我师父给了我任务……”
“你接任务的时候不过炼气境,小含真要是知道你现在的修为,也当立即收回先前的任务。”
蜀山域,境界高的修士基本都是蜀山弟子,所以流离在外的多是道基境以下,炼气境最广。
要是在什么地方都能轻易碰到杜小玉这样的元神境,那整个蜀山域也不会呈现出整体安宁祥和的氛围。
所谓历练,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条件就是自己的一切都相对符合大的环境。
否则,那些仙人也不会为了历练而转世轮回,以凡人之身行事。
要知道,实力的差距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历练的效果,就算王鲤假装凡人,可他做事的时候仍然不会是凡人手段,如此一来,等於只历练了一半。但如果做事的时候也假装凡人,那也许就会坏了事、害了命,如此反而不美,甚至影响心境。
“去吧,做些你这个年纪和你这个修为该做的事。你没跟多少人打过架吧?”尹喜问得非常直白。
王鲤也轻轻点头,他从来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一路行来十分顺畅,但多是被动情况下不得不出手,从未主动与人结仇。
但,蜀山外门弟子可能不这样看。
“虽说道者不为外物所扰,可人生在世,那蜀山何尝不是一个红尘呢?你不扰外物,外物却要扰你,哪怕师父当年,不也身在劫中,主动相应吗?所以你应该做些事情,让他们不来扰你。我虽在蜀都,可也对蜀山多有了解,你在蜀山众弟子之间有名,却缺了实。此非太极之道也。”
“太师祖,我知晓了。”
清静之道,是自我清静,更要别人不敢扰你清静。
无为之道,非凭空无为,而是有为之后再得无为。
通俗地说,王鲤现在的阶段已经自然而然地演变到了需要他在名成之后展露其实的地步,即:以名显实,以实固名。
思忖中,忽见尹喜身躯随风而逝。
王鲤连忙躬身:“恭送太师祖!”
少顷,天空一片沉静,屹立於大地之上的蜀都依旧繁华喧闹。
王鲤轻轻吸了口气,降入城中。
街上,一只急得四处乱跑的小猫倏地冲入他怀里。
“公子,你去哪儿了,刚刚你突然一下就消失不见,差点急死我了!”
他轻轻地挠着猫猫头,安抚道:“不慌,方才是有前辈召我,授法传道,指点心境,清明道途。”
小猫闻言,很快冷静下来,“那倒是一桩好事,那前辈是不是公子本来要寻找的那位?”